正月十八过去几天,大家正忙着下稻种呢,村里突然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隔壁村大坡有人一个月前给疯狗咬了,现在疯狗病发作,见人咬人,见狗咬狗,见了木头也咬.家里人拿冷水泼他,才制服了他,用铁链锁在房里等死。
阿生奶疯了似的跑去捶阿敏的门,问起平俊给狗咬的事情。阿敏后怕地拍胸口:“还好,还好,我放心不下,喂他吃了潲水又载他去镇上打了狗针。”
阿生奶手脚酸软,一下子坐倒在她家门口爬不起来:“幸亏你有载他去打狗针,要不,呸,我的乌鸦嘴!各路神佛,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人家都说狗吃了进奇老婆的,进奇老婆报应了!”
阿敏吓了一跳,捂住嘴。阿生奶和她带着平俊去安旺奶那里驱鬼去了,就算没有疯狗,也怕鬼缠上。进奇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现在天一黑就不敢出门,请安旺伯补做法事,又请安旺奶驱鬼,家里到处是符纸、桃木剑之类。“报应!”村里的女人说。
村里越传越厉害,阿妈叫我不要乱跑了。都说得疯狗症的人身上有好多牙齿尖尖的小虫子,一咬到别人小虫子就排队钻过去,人就跟着得疯狗症了。“要打这种人,不能用木棍,木棍给虫子一钻就透了,要用竹竿,竹竿有好多竹节的,虫子来不及钻!”阿妈郑重其事地嘱咐我。
我觉得有些恶心,又有些害怕,想到一群群的虫子蠕动着钻棍子,伸出尖尖的牙齿,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抖起来。
就在一片慌乱中,阿年的新娘跟着阿年来了,还是那个农场姑娘阿红,就拎着一只黑袋子,没有其他嫁妆,没有穿着红衣服也没有扎着圆髻,反而穿着一身白衣白裤,过耳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一小把,不是红头绳,是白头绳。她阿妈前几天去世了。
村里的老人都不赞成阿年无媒苟合,而且还不拜神不摆宴席,却又分成两大派,吵得不可开交。一派说新娘阿妈刚刚过世,不应该过来我们村,一派说新娘如果不在这一个月内嫁掉,就要等三年。在村头的大榕树下,每天都吵吵嚷嚷。
阿年和阿红却不管别人闹得天翻地覆,他们两口子过他们的日子,洗洗刷刷什么的,两个人有商有量,过得实实在在。
阿友伯呢?他们两公婆没有过来喝媳妇茶,就扔下一句:“没眼看!”他们把与旧屋的门都用泥砖堵上了,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阿友奶抱着来珍过来的时候,阿妈有劝过她:“媳妇都进门了,这杯媳妇茶不喝她也是你的媳妇,现在不认她,那将来的孙子你也不认?”
阿友奶气打不过一处来:“现在不是我们不认他们,是他们不认我们!结婚也不说一声!直接把人领过来就算,委屈人家不要紧,我们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不丢都丢了,都过去了,还有以后呢。你的心肠一向不是最软的吗?这回也太狠心了。”阿妈笑她。
“也不是我狠心,谁叫阿年就是只要这个老婆呢?要老婆就没有爸妈,要爸妈就没有老婆。来珍乖,将来做我的好媳妇!”
阿红好脾气,要是出来挑水、淋菜,见到人未开口就先笑,村里男人不喜欢她,女人们虽然不和她说话,也不进她屋子做客,却暗地里说她有礼数。她遇上阿友伯甜甜叫一声“阿叔”,见到阿友奶也甜甜叫一声“阿婶”。阿友伯有些别扭,应又不敢应,略略点头,匆匆走掉。阿友奶却是目不斜视,头也不歪一下,仿佛面前没有这个人,慢慢走过。阿红红着脸,笑笑。
阿祖之前对她印象不错的,可是因为她自己多了一个小小的老婆,心中也有好大一个疙瘩,见了她也是匆匆跑过。有时候阿红连声叫阿祖,阿祖会停下来,朝她看一眼,也没有回答,又跑。
“你不要这个嫂子吗?”我问。
“不是我要不要,我哥要了她就是我嫂子。”阿祖有些闷闷不乐。
“那就行了,我妈吩咐我送一床毛毯过去做礼物,你帮我一起抬过去吧。”我拉她下水。
毛毯是新毛毯,是阿妈出去计划时买的,一直不舍得用。“阿友伯他们一家对我们都不错,远亲不如近邻呢,有什么都是他们帮手的,阿年又救过凤飞的小命,当还个人情给他,也给个面子阿友伯。”阿妈对阿爸说,阿爸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最近他老是这样。
我和阿祖抬着毛毯过去,阿年不在家,阿红刚好在洗碗。
“呀,你们两个怎么一齐来了?”她站起来,双手往围裙上摩擦。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的,我是帮傻仔抬东西来的,他阿妈送你的。”阿祖扭扭捏捏地说。
阿红笑着,接过礼物:“进来,慰劳下你们。”
旧屋收拾过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桌是桌,椅是椅。尽头是床,床上吊着雪白的蚊帐,床头侧边小木箱上叠放着几本书,放着一只青色的瓷瓶,瓶里插着一把白色的花,很熟悉,我想来想去才记起,那是菜地里空心菜的花。
阿祖也惊奇地看着那瓶花。空心菜我们吃多了,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将它的花插在瓶子里,春桃他们家都是插塑料花的。菜花也是花吗?
“来来来,吃糖,我的喜糖还没有小孩吃过一颗呢。”阿红笑着招呼我们。
阿祖动了动,又不动:“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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