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周瑞选的,于是和之前一样,他的车在前面带路,司澄跟在后面。
路上,左放问了司澄关于情书的事情。
“司澄,我真的收过那么多人的情书吗?我好像一点也不记得。”
“哎呀,那是周瑞太夸张啦。”司澄说着,表情怪怪地反问,“不过你要记得这些干嘛?你很骄傲嘛?”
“不是。”左放摇头解释:“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你们明明在说关于我的事情,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上次也是。那种感觉就像之前蓝斯给我拿来一座奖杯,可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参加过那个比赛。”
左放表情无辜,眼神困惑。
他是真的觉得这种别人说你经历过,自己却根本没有印象的感觉太奇怪了。像是一种真实的虚幻感。
但司澄的关注点更奇怪。
“什么奖杯?蓝斯什么时候拿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左放沉吟着忽略了她的问题,又继续追问:“司澄,你给我讲讲以前吧。”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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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下班高峰,回市中心的路上有点堵,一路走走停停的,比他们来时花的时间更长。
八点多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一路上司澄讲故事似的给左放讲了些以前上学的事情。
情书,画展,表白。
灯光球场,小礼堂,网吧。
说着说着司澄突然觉得有些感慨。
虽然之前未曾察觉,可是现在一件件事情数下来,她才发现左放虽然只在一种待了半年,可是这半年里发生的事却很多很多。
左放从沉默寡言的孤僻到与周瑞勾肩搭背的开朗,一切改变都只在那短短半年的时间里。
她不由想起孟舟从前说的,如果那时候左华兴没有突然回国,没有突然将他带走,如果她能再仔细一些照顾他的感受,也许左放会顺利度过高中;毕业典礼上他会和常人一样,被送花,被簇拥;也许他不用吃后面那些苦……
司澄说着,表情变得有些伤感。
“那半年,你过得真的很快乐。我也是。”
左放听着她讲故事,好像就真的是在听故事。
故事里的人有和他一样的名字,但却不是他自己。
他未曾发觉司澄表情的变化,因为他在想,看着她和周瑞说起从前,他能感觉到司澄对过往的怀念,如果自己还记得从前,那他是不是就能和司澄一起感受快乐?
可是他记不得了。
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左放心里突然多了些失落和怅然。
车子行驶在车流间,车内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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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司澄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竟是泷城私房菜。
说起这个地方,司澄曾经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不错,但那是曾经。
大半年之前,左放和司斐声联手做了个局。左放把她引到这里见到了左筠,司斐声趁她心急如焚的时候骗她喝下有镇静剂的饮料,再偷偷把她运到国外。
之后所有撕心裂肺和痛哭难免,一切一切都是从在这里吃了顿饭开始。
因为这些过往,司澄对这里的印象变得十分糟糕。
车子一开进餐厅外的这条小巷,司澄就恨不能马上调头离开。
可周瑞已经停好车子下来了,正在停车位上冲他们招手。
窄巷无法调头,司澄无奈,只得跟着停下。
“这里可是老招牌,我吃了好些位置才找到这儿来的。”下了车,周瑞一边把他们往店里引,一边给他们介绍这里的特色。
来之前他已经提前打过电话预订了,四个人一进去就有人给他们带路。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菜品,店里的一切都和司澄从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司澄不确定左放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看他的表情只在看见窗边的仿真景观时露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神采,司澄忍不住叹气。
从坐下来之后,司澄脸上便再没笑过。
尽管周瑞开玩笑时左放偶尔会笑一下,或者接着往下说两句,他们两个看起来似乎已经融冰;尽管邹静确实和从前的魏然不一样,她的婉约和大方让整个饭局都变得柔软舒适;尽管这里的菜色比之前更加优秀,可司澄却始终没能提起劲来。
从在车上说起从前那些故事开始,从进到泷城私房菜开始,从想到之前左放经历的那一切开始,司澄的情绪就一直处于压抑状态里。
她好像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思维的怪圈,看着席间明亮灯光下,左放勾唇,抬眼,挑眉。
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每一点清淡的笑意都会让她觉得伤感。
她不是觉得现在的左放不好,只是她一直忍不住想,如果从前她坚强一点,如果她聪明一点,如果她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如果她能再向司斐声努力争取……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呢?
他本应该比现在更开心,更优秀,更温暖。
他本不用吃那些苦,受那些罪。
她忍不住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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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餐饭周瑞吃得很舒服,但司澄却还是没有吃好。
买完单,周瑞本来还想和他们一起继续玩。
他跟左放说,“以前上学哥带你去个网吧你就觉得高兴死了,现在长大了,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看见周瑞对自己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的时候,左放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些片段,场景虽然模糊,但那些场景中的情绪却是很清晰的愉悦。
他开始对周瑞产生了一些熟悉感,“什么地方?”
“好玩的地方呗!”周瑞笑,“怎么样,去不去啊?!”
左放可以去,只是司澄一直没有出声。
他转眼去看她,却见她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异常。
左放牵住司澄的手,“下次吧。”他这么对周瑞说。
周瑞意犹未尽还想再劝一劝,毕竟今天好不容易和左放找回一些当年的熟悉感,他想趁热打铁来着。
可张了张嘴,邹静却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袖。
“那就下次吧,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司澄应该也累了。”邹静体贴地说。
司澄闻声抬眼,见她正对自己柔柔微笑。
周瑞欲言又止,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和他们约好了下次再一起出来玩,便各自分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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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司澄一直没说话。
左放望着她的侧脸,突然说了:“他们一定不止是同事这么简单。”
司澄在出神,闻声一愣,“他们?你说周瑞和邹静?”
“嗯。”
司澄笑:“何以见得?”
左放沉吟一会儿,道:“他们两个的眼神,不一样。”
“不一样?”司澄笑得更大些,“行啊,现在都学会看人家眼色啦?”
她表情在笑,可左放却看不出她开心的意思。
今天晚上,她很奇怪。
明明上一次和周瑞见面的时候她还很开心,但今天晚上她却异常沉默。周瑞点名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很平淡。
虽然她没有说,但左放能够感觉出来,她不对劲。
他沉声问:“司澄,你今晚怎么了?”
司澄一怔,“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变化很快呀。想当初你还是个连情书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傻瓜。人家给你送的情书你还拿来给我看,哼,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想打你来着。”
左放问:“为什么想打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但是你竟然把别的女生的喜欢也拿到我面前来炫耀,我好生气呀。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她这样直白地说喜欢,瞬间抚平了左放眸中的忧虑。
望着她的侧脸,左放的眼神一再变得柔软。
他牵住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声笑:“好像该。”
左放掌心很暖,被他牵着,司澄心里很静。
她转头对他笑了笑,眼中淡淡的光华让悬在左放心上的石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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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是个急性子,因为说好了下次,所以他一回了家便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想要把这个下次的具体时间给定下来。
“就下周六吧,下周六你们有空吧?”
左放在洗澡,司澄靠在床头接电话,支支吾吾的。
“嗯,好像有吧。”
“那就定周六了!”
“去哪啊?”
“O2!”
“O2?!”
“干嘛这么惊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别跟我说你没去过酒吧!”
“我……”司澄刚想说自己没去过来着。
“可别说你没去过!没去过那你怎么知道O2的。”周瑞一针见血。
“……”司澄无语。
“那就这样说定啦!周六见啊!”
左放从浴室里出来,司澄刚挂电话。
看她翘着嘴,左放不确定地问:“谁打来的?”
“还能有谁,周瑞呗。”司澄抱了个枕头垫在腰后,“他说下周六一块儿去O2。”
“O2?”
左放走过来坐在床边,把手上的毛巾递给司澄,俯身将脑袋伸到她面前。
司澄动作熟练地把毛巾往他头上一包,开始给他擦头发。
“O2是什么地方?吃饭的吗?”
“不是。”司澄说。
“好吧。”
司澄手上一顿,“不是吃饭的地方诶,你想去吗?”
左放不置可否:“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这话倒是把司澄梗住了。
她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揉搓着左放的头发,声音闷闷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吗?”
司澄不说话。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涌出来的那些情绪还为完全消退,司澄一看见周瑞,一想起从前那些事情就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动作不知不觉慢下来。
司澄突然被人握住了双手。
左放从她双臂之间抬起头,湿润的眼神看得司澄心头一阵狂跳。
“阿放……”
“司澄,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陪你去,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做。”
他这样体贴,司澄愈发愧疚。
她扑进左放怀里,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我不是不想去。阿放,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在乎我的感受?”
“为什么?”左放不解。
“反正,我就是想要你更在乎你自己多一点,好不好?”司澄闷声道。
“司澄,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左放低头看着她,“你不开心对不对,我看得出来。是因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司澄问:“阿放,你今天很开心对不对?你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吗?如果你发现其实我不像你那样勇敢,你会怎么样?”
“你想让我找回来,我就找。你不想,那我也不要。”左放手上用力,将她抱得更紧,“有我在,你不用那么勇敢。”
他身上有沐浴露好闻的清淡香味,淡淡温热的体温熨帖着司澄的脸颊。
他说:“回忆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左放太温柔,温柔地让司澄想哭。
鼻尖开始泛酸。
她原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小时候经历过那样深重的伤痛和打击,司澄一直以为再不会有什么能够让她落泪。
可在遇到左放之后一切却都变了。
她原本以为不哭是因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后来她才知道,不哭是因为没人爱护。
伤心的眼泪换不来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只能换来爱自己的人疼惜的目光。
从开始到现在,在左放面前,她从来都是被宠爱的那一个。
他宽容她,爱护她,宠她,疼她。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逐渐变得不再坚强,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让她想要在他怀里哭泣。
他总会给她最温暖的拥抱,最温柔的安慰。
他让她变得柔软。
可她却没能好好保护他。
“阿放,我不想让你想起从前那些事情。因为那时候的我不好。我好自私,好坏,我不会保护你,还很胆小。”司澄吸着鼻子说:“你总是勇敢地向我靠近,可我却不敢回应你。我总是给自己找好多理由,我甚至不如周瑞。”
司澄说着,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她无声地抽噎,左放抱着她,温柔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在她背后拍抚。
他心疼她的眼泪,“司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明明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半年前那样艰难的时刻她都可以忍住不哭,她也可以在无望中等待左放苏醒,但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抱着,可司澄却更加害怕。
左放不记得从前发生的种种,那些声嘶力竭的细节,那些痛苦的喘息,那些绝望的挣扎。
但司澄却都记得。
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冬天的霜雪已经离他们太远太远。但司澄心里的冰却好像并没有化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左放抱着她,听她在怀中呜呜哭泣,他一言未发。
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变得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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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澄生病了,感冒。
发烧和咳嗽,折腾了她一周。
窗外艳阳高照,司澄却在厚重的棉被里发抖。
咳嗽扯着嗓子和心肺,司澄蜷着身子在梦魇里痛苦皱眉。
左放守在她身边,看见她小脸皱起的模样心疼得要命。
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司澄不愿意去医院,他打电话叫来了孟舟。
孟舟来了之后,给她量了体温,又打了一针退烧针。
司澄紧皱的眉头总算放松了一些。
从房间里退出来,孟舟打趣问左放:“你是不是有点病急乱投医?我是心理医生,不是临床内科医生。下次再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应该把她送医院。”
左放将房门关好,神色凝重地把孟舟拉到客厅里,语气低沉道:“等她好些,我想带她去看你诊所看看。”
“看什么?”孟舟挑眉:“我诊所又没重新装修,你带她来看啥?”
诚然孟舟是在开玩笑,但左放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抿唇不语。
孟舟从他严肃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行吧。你仔细点照顾,她这病三两天就好了。我回去看一下时间,有空档我就给你打电话。”
左放闻言,这才放松了神情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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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舟着实对内科这方面不太精通,他说司澄两三天就会好,但其实她却病了半个月。
那一针退烧针虽然压下去了她的体温,却治不了她的咳嗽。
左放在家变着花样的炖清肺润燥的萝卜汤、橙子水、雪梨饮,夜里听见司澄压抑的咳嗽声,心像被谁扯着一样疼。
司澄怕冷,虽然已经盛夏,但家里却一直没有开空调和电扇。
有时晚上实在热的厉害,左放会拿着一把羽毛扇在她背后轻轻扇。
司澄半夜醒来,每每回头都能看见沉睡着的左放也一直保持着拿着扇子的姿势。
她很感动,也更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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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生病,周瑞的邀请他们没能赴约,左放新一轮的画展开幕也一拖再拖。
蓝斯几次打来电话,左放都直接挂掉。
他知道蓝斯很为难,又要带练习生还得给他操心画展,可现在什么东西对来他说都不如司澄的身体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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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复复许久,司澄的咳疾终于有了些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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