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顾右盼,在空间中来回游曳:“水苓?”
这个空间像是没有尽头,他在其中迷茫地一直前游:“水苓!”
无天无地无前无后,这里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传向哪里,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在哪里,游来游去都是一种徒劳。
等到他累了之后,空中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巨大轮廓,声音从高处,洪亮而又遥远,庄严地带着某种压迫:“白龙,想想你从何处来?”
徐谨礼尚存理智,回应他的提问:“和其他人一样,被父母所生,一具肉体凡胎而已,变成这样是因为龙鳞,我并不是什么真龙。”
那个只有虚影的庞大轮廓伸出手掌,一个像树皮的东西呈现在他的掌中,旋转着剥裂表面的尘垢,变成银白色的鳞片:“你所说的龙鳞是它吗?”
徐谨礼皱眉看着,能感觉龙鳞的波动:“是。”
巨影掌心拂动,龙鳞飘到徐谨礼面前:“白龙,你再好好看看它,想想你到底是谁,由何而来……”
那片龙鳞在徐谨礼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甩了甩头,一些片段性的东西闪过他的脑海,无数的声音、屏幕和洁白的囚室在脑中像是一根根裹缠的丝线织成茧,把他闷得窒息。
“白龙……醒一醒……凡是所见、皆为虚妄……此世非真实,往事亦如是……你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徐谨礼被吵得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才安静下来。
他陡然睁开眼,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全身紧绷。
好像有谁剥下了他的鳞片。
他试图扭动身躯或者变幻躯体的大小摆脱身上的电子禁锢,这些东西却跟着他的变化一同变化,完全没有他施展的余地。
这里像是一个完全空白的实验室,或者囚室,徐谨礼甚至没看到一个能称得上门的东西,耳边传来人的交谈声:
“今天又怎么了?不是很久都不动了吗?怎么又醒了?”
“不知道啊,回去和w1汇报一下吧,可能是思维覆写又出现了问题。”
“还好鳞片已经取下了,不然不知道多麻烦。”
“没事,等我们出去之后,开启室内定频电击就行,不用十五分钟就安分了。”
“它的思维覆写已经更新到几点零了?格式化好几次了吧,不知道是不是操作方式有问题,总是能想起来,超异能改造体就是麻烦,不容易控制。”
“四次吧,已经尝试过四种生成方式了,这回好不容易消停点,结果现在又开始了。”
“你龙血取完了吗?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去了。”
“好了,已经取好这次的源样本。”
“行,我们出去吧。”
徐谨礼拼尽全力回头,看见了从头蒙到脚的实验员,走进一个舱道中,从原地向上传输过去,原来出口在他身后。
等他们走后,他身上的束缚像是消失了那样,房间里从天花板上伸出一个个屏幕围在他的身边。
徐谨礼蹙眉看着这些黑屏,它们在同一时刻被开启,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他熟悉的脸。
白龙的身躯像是被屏幕禁锢住,僵在这些屏幕之中:“……水苓,你怎么在这?”
屏幕上有着一张和女孩一模一样的脸,笑眼温柔,声音也和他脑海中的毫无区别:“白龙,你该休息了。”
徐谨礼转了一圈,看着所有屏幕上的身影,粘贴复制的画面,有些崩溃地睁着眼摇头:“不……”
屏幕中的女孩切换成了担忧的神情:“白龙,你怎么了?”
徐谨礼咬了咬牙,他不信,从这片屏幕中游出去,顺着刚才他们走的那条通道向上游,还没游到顶,就被一阵电流刺激得像浑身剥皮沥骨般疼痛,从高处坠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
那些举着屏幕的机械臂移过来,伸到他的身上,女孩的笑容快要贴到他的眼前:“白龙,你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不要做让自己疼痛的事,好好休息吧。”
徐谨礼看着一片空荡荡的实验室,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照着屏幕上女孩的样貌,他垂着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水苓啊,我是水苓,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吗?是你取的。”
徐谨礼有些绝望地闭上眼:“不是,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
屏幕上的女孩摆出无奈的样子:“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叹了一口气:“我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吗?”
“有噢,你叫徐谨礼,白龙。”
“谁给我取的?”
“你自己选的呀,在随机系统中选出来的。你喜欢这个名字吗?你好像更喜欢我叫你的名字。”
“我为什么在这?”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白龙。”
“我在这多久了?”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白龙。”
“你只是数据吗?”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白龙。”
徐谨礼闭着眼睛:“我想休息了,不要再和我说话。”
屏幕上的女孩一脸高兴地看着他:“好,白龙,希望你能安睡。”
机械臂将一个个屏幕收起,这个实验室的四面八方又恢复成了毫无缝隙的样子,纯洁的白,纤尘不染,和那个没有尽头的空间一样让人无望。
徐谨礼合着眼想起了他的诞生,一切的一切。
一个混合了龙血的人造胚胎,和其他上千个实验体一样待在一个个培养舱里,这里有精确测量过的温度和湿度,来回观察走动给它们做记录的工作人员。
尽管所有的条件都刚好,可最后还是仅有他活了下来,从一个胚胎慢慢长大。
他的培养舱越来越大,他学会了睁眼、舒展肢体和更加仔细地观察培养舱外的生物。
从培养舱装不下他那天开始,这些白服者打开了他的培养舱,他因为在舱内屈身太久,身为龙的躯体没有力量,瘫倒在地上。
有个人走到他的面前,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无穷高:“怎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费尽心思养出来这么个废物。”
他可以从他的语言和表情中理解这是一种不满的情绪,笨拙的鞋踢了踢他的脑袋:“真的不能动啊?”
他勉强动了动脑袋,哼了一声,为了表达不满。
那个身影似乎是笑了:“看样子还能用。”
“找人来,抬它去二号实验室,先检查一下它的身体构造,再查查脑部发育……”
实验室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因为他没有从这个叫做“实验室”的地方出去过。
他确实是个不太好掌控的人工异能改造体,实验员给他的命令无法让他听从,他弄坏过很多东西,仪器、手术刀、注射针等等。
“这样不行,它不能和一条没有理智的狗一样光是吠叫着给我们添麻烦,连取个鳞片都要闹翻天……”
“给它一点记忆吧,试试思维覆写,我们可以筛选样本,找一些长得和他比较像的那种……”
“好,就这么办吧,先植入看看效果。”
“嗯,你来做吧,不过不要加入太多恶趣味的东西,怕它混乱。”
“知道了。”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有了名字。
徐谨礼,是这个名字。
他记得他第一次作为人睁开眼,用的是这个名字。
四次思维覆写,都是这个名字。
第一次记忆覆盖,他在睁开眼之后拼命挣扎着要出去,他们根据他的记忆创造出了屏幕中的假影来安抚他,然而没多久就被他识破。
太假了,水苓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试图“越狱”之后,实验员给他用上了电子收缩绳。
“我怎么觉得它有了智识之后,反而更狡猾难搞了?”
“……实在不行格式化吧,重塑一次,再试试看。”
第二次思维覆写并没有第一次那样耐心,似乎是为了惩罚他的不安分,他们在这其中加诸了很多痛苦的体验。
“这段空白怎么办?我们是做实验的,怎么还要负责这种事……”
“随便找一段事实插入进去就好,它有智识,大脑会自动补全不存在的空白,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第二个他回来了,睁开眼后无力地盘在实验室中,无论拔取龙鳞还是取龙血,都很安分。
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之后,他听见有人说:
“不行,它看上去有很重的抑郁情绪,好像是这次的覆写太沉重了,这样下去,它会因为抑郁而影响身体素质。”
“再申请一次格式化吧,不能影响龙鳞和龙血的样本质量。”
这次他们选了专业的人来做这件事,给他写入新的记忆,可到了结尾,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个故事没能好好写完,戛然而止在一个片段。
“开玩笑!凭什么就编个故事要我们付这么多尾款?”
“还不如想办法让它一直安睡来得好,这次还不是一样,一直闹着要出去!都已经给它换了十几个密闭温舱了。”
“要我说,物理压制才是最佳手段,高压电和电子铐,哪个不比思维覆写来得简单?”
“就算用镇定剂和昏睡剂也比思维覆写来得简单,我们是制药公司,药水才多少钱?”
于是下一个密闭温舱里有了高压电和电子铐,至于镇定剂和昏睡剂他已经有了抗体。
“这回是最后一次思维覆写了,再不成功就算了。”
“给它加点别的吧,沿用那个人写的一些东西,尽量做得真一点,细节多一点。”
“这次干脆别让它醒过来了,多睡会儿吧,太闹腾了,受不了。”
“但是万一变成昏睡脑死亡怎么办?”
“不行,脑不能失去活性。好不容易把它造出来,这个大脑以后是要用来研究的,怎么能在没挖出来之前就在躯壳里失去活性。”
“那还是谨慎点,啊,好麻烦,最烦这种莫名其妙的工作。”
“让那个新人来干吧?他不是才来的吗?”
“对喔,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比较合适。”
四次思维覆写完成,他又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绝望的白,还有无数个电子爱人。
被动输入和生成的记忆,刻意捏造出的前尘往事。
徐谨礼突然觉得不能醒来是一件美妙的事,他有些怀念没有睁开眼的时候。
在那些时候里,他显得像个人。
而不是像现在,和一个培养皿中的细胞没有任何区别。
仅剩的价值就是为了给制药公司提供源样本。
在这个空间里,他的存在没有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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