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已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本该身处劣势,但葬仪屋先生看起来也并未尽力,只是当我准备突围时,便会将我拦下,这种如同猫戏弄老鼠一般的局面令我很不痛快。其实,我现在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让他刺上一下也没关系,反正按照我的主人那压根不存在的工作要求,我将有很充足的时间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迟迟不愿下手,像是更想叫我亲口告诉他似的。
“喂,执事先生,你真的有资格为她承担罪孽吗?”
“当初,真的是你引诱了她吗?”
葬仪屋先生的问题,我已经在意了许久了。我的主人并不需要我。那时她看我的目光和看那些霓虹灯光的没什么两样。甚至就连我自己,都几乎要以为我失败了。虽然很清楚,质疑自己的诱惑力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是很可笑的事情,但如今,这样可笑的事情却确实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令我时时想起,困扰无比。
此时已经天黑了,我们身处位于城郊的墓地里,天空下起了雨夹雪,让地面变得一片泥泞。
距离我的主人给我定下的要求还有很长时间,死神是需要睡眠的生物,如果我再拖一会儿,应该不难找到摆脱他的机会。
一道寒光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划过,我赶紧躲开,对上了葬仪屋先生的视线。为了方便战斗,他将刘海掀了起来,露出了那条横贯整张脸的长长的伤疤,和那双诡异的,如鬼火一般的黄绿色眼睛。
“执事先生,既然她不需要你,你的存在也只是在妨碍她的幸福而已。所以在此,能请你消失一下吗?”
我失策了,看起来他是在故意寻找能使我动摇分神的观点,他早就猜出了我的想法,现在,应该就是他要全力以赴的时候。
不过,既然我的主人都说了希望明早不要自己做早餐,那么身为执事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令她失望。就在我也打算全力一搏时,我们却都同时停下了动作。
在这样天气恶劣的夜晚,这样偏僻的墓地里,居然有人在唱歌,而且那声音很明显,是属于我的主人的。
我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这百米的距离对于我来说不过一瞬间,在土包之后,道路的弯道边,我看到我的主人摇着一瓶酒,一边慢吞吞地踏着步子,一边放声高歌。
她在唱一首缱绻的送别曲,那歌声中的酒香比她手中的那瓶更加醇厚。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很快被体温化成水,又与新落下的雪花混在一起,结成了冰。她穿的很随意,还是白天那简单的羊毛衫搭配牛仔外套,单薄的根本无法抵御这突然袭来的寒潮。
她似乎没看见我们,又或许注意到但无视了,慢悠悠地将那首歌唱完,又原地转了个圈,右手压在左肩上,对着这遍野的石碑深深一鞠躬。
我赶忙脱下大衣罩在她的肩上,寒冷似乎是从她的体内散发而出,那双手冰冷的和她手上的酒瓶无异,凭她现在的体温,就算是这片地里长眠的所有死人现在起来举办舞会,也不会察觉出这个闯入者与他们之间的不同。
“您怎么会在这?”我的语气说不上好。
“寻找亡灵!”我的主人像是要与人碰杯一般,朝天高高举起了酒瓶。我看了看瓶上的标签,是前段时间我添置的葡萄酒,酒精度数不过十五度而已,凭我的主人的酒量,至少要三瓶才能让她出现醉酒失态的情况。但她身上散发的酒气很弱,这应该只是第一瓶而已,我一边压下她的手,一边开始认真的思考我是不是一时大意买到了假酒。
葬仪屋先生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他伸出手,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到我的主人的脸,我皱了皱眉,揽着她的肩膀后退了几步。
葬仪屋先生并不在意的直起了身,反倒是我的主人看向了他,眨眨眼之后,忽然挣出我的怀抱,朝着葬仪屋先生走去。“不是说死神都是重度近视吗?你的眼镜呢?”
“小生已经不需要依靠眼镜了。”葬仪屋先生俯下身去,用指甲绕起我的主人被雨雪打湿的鬓发,我的主人并没有对这样失礼的行为表现出不快,不过,也有可能是酒精让她的反应能力变慢了。
“我也可以不需要眼镜,不过,这种东西还是有比较好。”我的主人笑了起来,取下自己的眼镜,反手戴在了葬仪屋先生的脸上。眼镜有些小了,或许是因为不适应视野的突然变化,葬仪屋先生微微摇晃了一下。
“我最近刚好要去换一副新的,那副眼镜就送给你了。戴着它,把一些之前看不清的东西好好看清楚。”她握住葬仪屋先生的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指甲上解下来,对他嫣然一笑。“那么,我把他带回去了,等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她回到我的身边,向我抬抬下巴示意跟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开始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喝醉了。而且,她实在是太大胆,也太冒失了,我不清楚她是否明白,那名前役死神可能抓住她来威胁我。这样的事情可是曾经发生过的,当时让我受了不轻的伤。
可她突然打起冷颤来,却还是举起酒瓶,在她张嘴的间隙里,牙齿碰撞的声音便倾泻而出。我猛然反应过来,将她抱起,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她原本的衣服罩在我的大衣之下,结的冰已经被体温捂化了,冰凉的贴在她的身体上,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发红。
我为浴缸放满水,她也很配合的脱下了湿透的衣服躺进来,我责备了她的冒失,可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水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水珠,又慢慢滑落下来。
她的体温开始过高,高到好像她每次洗澡时那恨不得把人煮熟的温度,接下来她便发起了高烧,神智昏沉,浑身颤抖不止。
还好,她还是很乖的,喝水,喂药,换衣服时都很顺从,只是,她睡的并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呢喃一些不成章的呓语。她向来平稳的心跳在这次的睡梦中反而乱了起来,那不正常的频率让我也忍不住心生烦躁。
那位女士,她唯一的友人给我发来了消息,询问我为什么她没有回她的电话,她在做什么?
我没有心情回她的消息,也不想搭理她,可是出于职责,我还是回答了她,当然,这一次我说了谎。我说,我的主人在看电影的时候喝醉了,已经很早就睡下了。
对话框的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也许那位女士也已经睡了。
我的主人的呼吸是那样的粗重,急促,活像一只在外撒欢,跑急了的狗。
我弄不懂她,人类的行动方式总有那么些定式,可是她,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她为什么会同意与我签订契约?她为什么会袒护我?她为什么会送我心仪的礼物?其他的人类会这样做,或许是出于善意,礼节或是讨好,但是我的主人,作为唯一知道我恶魔身份的她,是最没有理由这么做的人。
而且,她是那么冷漠,高傲而又恶劣,有的时候,甚至已经不像一个人类,倒更像一个恶魔,一个已经已经厌倦了饕餮一般胡吃海塞劣等灵魂,于是开始开发新的娱乐方式的强大的,高等的恶魔。
葬仪屋先生的话不停的被我想起。
当初,真的是我引诱了她吗?我真的能引诱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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