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箭悬弓
那天是亮着的。
亮得有些不合时宜。
顾步染在营里走着,那双细长狐狸眼不停地扫视营内车马。他拿剑拦住一火兵,开口问道:
“鼎州运的粮还没到吗?”
“回将军!最早的那批粮今儿已运到了离州,晚的还在鼎州。嗐!都怪那姓沈的监察御史近来巡视到了鼎州,东瞧西看的……哎呦!总归一切都麻烦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到齐呢!”
“姓沈的?”顾步染喃喃道,“翎州边城里头的百姓可都安顿好了没有?”
“今个儿只剩最后几户了。”
“再催紧些,今夜便要出关了!”
“是。”那兵推手作揖,立着等顾步染先走。
不远处有一人正翻身下马,只见他吹了声口哨,顺手把缰绳抛给了副将,大步流星地朝顾步染这儿来,还喊道:“阡宵,你小子给我过来!”
“大将军。”顾步染只漠然朝他点头,没有半点儿要随他走的打算。
“大什么大将军?”那人听来觉着好笑,他一把揽过顾步染的颈子把人半推半拉地扯进了自己的军帐里头。
其他将士见状淡笑了声,接下去干活。大战临头他们的笑意被那未知的战况给削去了大半,此刻的笑中多少带了些怅然。
“叫叔父!小没良心的!”顾期插着腰,那双与他侄子如出一辙的狐狸眼中闪过丝狡黠,“也不看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再这么叫我大将军下去,你很快就忘了咱还是一家人!”
顾步染只静静嗅着他身上的脂粉香,抿着唇——他叔父是个风流博浪的多情种,不知是这翎州多少名妓的恩客。若非今儿有顾步染坐镇顾府,恐怕青楼与军营才是他家!
他家是上梁不正,下梁不歪,可惜他叔父屡劝屡犯,常常趁着他不注意又钻进了楼里。今日他身上这香这般的浓,估摸着昨夜又是到哪个楼呀馆的泄火去了。
“叔父——你、好、香、啊!”顾步染面无表情地吐出那些字儿,细长眼中尽是沉沉嫌恶。
“香?”顾期反应很快,一下便明白顾步染意有所指,他慌里慌张地退了几步,又撑住他侄儿的肩道:“阡宵,你再饶叔父一次?”
顾步染重视高洁二字,他顾期是知道的,所以他是万万不该在寻花问柳后凑他凑得这般近。
这不,他的好侄儿阴阳怪气完便不说话了。
“阡宵啊——”那顾期拽着他肩头摇他,就差没摇尾乞怜。
顾步染也没松口:“饶?饶了这次,铁定还有下回罢?我此番是无论如何也要说与阿娘听!”
“欸!阡宵!真别啊!”顾期匆忙转了话锋,赔笑道,“对了,池彭那臭小子还没来么?”
顾步染瞧着顾期那荒唐样叹了口气,他掰开顾期的手道:“来是来了的,但有什么用?今早我没瞧见他,只好随副将到池府要人。谁曾想他正倒头在屋里睡大觉!他明知今晚要动身,昨夜还喝的醉醺醺的……池老将军嫌他丢脸,便拿绢布蒙了他的脸,要家仆把他背到了军营里头,这才勉强算上个‘来了’——眼下还在席上歇着呢!”
“还躺着呢?!”这顾期幡然正色。
“躺着呢!去看看?”顾步染咍笑。
“池老将军‘弓惊山野’一代豪杰,怎么膝下的儿子竟是这般货色?”顾期叉着腰,锁了锁眉头。
“老将军说了,那小子做错了事便依照军法处置,不必在意他的。”那京城四纨绔之一的贺珏掀帐进来,他转眼瞧了瞧帐内,登时又笑道,“顾小将军怎么也在这儿?可是我来得不讨巧,碍着你们叔侄俩叙旧了?”
这登徒浪子如今已成了这顾家营的主将之一,他收束了一身风流习气,平日里头干事还算敦本务实。可惜本性难移,他一闲下来就耐不住要邀顾期去陪他喝顿花酒。因这事儿,他也是时常被顾步染骂的。
“无妨。”顾期笑了笑,又接着论那池彭,他道,“池老将军虽把话撂那儿了,但谁又能不看他的面子呢?老将军人愈来愈老,嘴也是愈来愈硬!要我说啊,他对自个儿那嫡长子心疼着呢!换我,碰着这么个孬种儿子,别说把他背来营里了,我一脚就把他踹道天边去了!”
贺珏轻笑了声,把背在肩上的重刀卸下来:“还有更荒唐的呢!方才我在外头逛,恰巧碰见那池彭从自个儿帐里出来发酒疯!他醉的辨不清男女,差点没把营里弟兄当青楼女子调戏!哎呦——”
“你说什么?!”顾期又锁了眉,“哈……这狗东西!要叫我瞧见了……看我不拿麻袋把他脑袋罩上乱揍几拳!”
贺珏闻言也笑:“顾大将军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不过方才他手下弟兄在那儿,我于情于理都不好叫他们失了面子,这才把拳头贴在了甲上!”
“摊上这样的将军,也算倒了八辈子霉!”
“那可不?”
那俩风流武夫哈哈大笑,顾步染只微微挑了唇,问道:
“他庶弟池湛呢?”
“在自个儿帐里呢!”贺珏抚了抚自己的臂护,道,“他不知是害了什么病,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抖得不成样子,捻神捻鬼地乱叫。我摸了他额颅的,没见烫,便索性把他敲晕扶回榻上歇着了。”
“……玉礼呀!病不该是这般治的!”顾期笑得无奈,他拍了那贺珏的肩,道,“你唤大夫来给池湛他好好瞧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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