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今岁的帝京城中,瀰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先有司天监预言一事,后有首辅谋逆一案,朝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倏地陷入一种人人自危的氛围中。
凌思思坐在窗下,将信封缄,递给了一旁的端午,「去吧。偷偷地把信送去城中西街的商舖里,记得要隐密些,别被人发现了。」
端午见她神色慎重,知晓事情轻重,应声将信接过,收至怀中。
「小姐此时送信,可是要送去边境的家书?」他到底年少,沉不住气,心里好奇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维桑在旁边没有说话,可听见这一句话,抬头看向凌思思的眼里却划过一抹隐隐的期盼。
她知道,自从凌首辅入狱后,外头皆传是她“卖父求荣”,儘管他们几个人愿意相信她,可三人成虎,也总是需要一个解释。
凌思思摇了摇头,「不是。算着时间,边境遥远,阿爹这时候应该还没到,现在送也没用。」
「那这信是……?」
凌思思瞥了一脸茫然的端午一眼。
除却端午,旁边的碧草和维桑亦是不解,可有些话,他们不方便开口,年少无知的端午却可以。
「送给一个故人,也许能帮上忙。」
「小姐是想……找人暗中帮忙关照下大人?」
凌思思点头,「边境偏远,太子虽然答应我不会动手,可眼下局势不明,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人暗中下手,没有了私兵,我在宫里又不好帮忙,还得找个人来帮衬。」
维桑听得她这一句,当即接道:「从前私兵虽不在了,可暗卫未撤,若小姐有令儘管吩咐,属下可传信晧澟,想办法召集旧部……」
「不行。」
还没等他说完,凌思思便开口打断他:「眼下阿爹才刚出帝京,多少隻眼睛看着呢。而且太子肯定在暗中监视我们,这种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和阿爹还有联络。」
眼下局势紧张,他们的处境有多艰难,几人也清楚,纵然看似有太子的宠爱与庇护,可其实就是将他们置在风口浪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凌思思走的就是一步险棋,靠着假意和首辅决裂,换取太子短暂的信任,置之死地而后生。
端午想了想,还是想不透不是家书,也不能让人发现,那这封信到底是要给谁的。
他的目光在几人之间转过一圈,只捡了个最容易的问题问:「那……收到这信的人,能有办法吗?」
凌思思嘴角噙笑,抬眼望向窗外,有风摇落枯枝黄叶,纷纷飘落,她伸出手,一片枯叶缓缓落在掌心。
「他的话,会有办法的。」
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櫺,斜斜照进了寧和殿中。
寧和殿地处偏远,因殿中供奉神佛,香火縈绕,因此来往的宫人不多,除却重要节日,少有人烟踏足。
常瑶跪在内室琉璃净瓶之前,默念佛经,忽地听见了殿外响起的脚步声。
她还没起身,凌思思就走了进来。
内室狭窄,只有她们两人,其他人都被留在殿外,一时静寂无声。
从前的常瑶信佛,进香的时候永远虔诚,可自从经歷了许多事后,比起虚无縹緲的天命,她更信事在人为。
今日来此,除了图个心安,也为见她一面。
靳尹幼时因母妃一事,不信神佛,祭祀礼佛之地,他素来不会踏足。
凌思思没有出声喊她,逕自打量着墙上掛着的诸家画像,一佛一道一圣人,宗教在世情中颠沛不一,信仰却承载其中,靠着人心的一点欲望在此处完成了合流。
信仰不过是人心支柱,以欲为营,支撑天地,所向为何,全凭个人选择,就如他们选择清醒,而靳尹选择沉沦。
她想,或许这就是他们与靳尹最大的差别,在他眼里,人不过是数字,生死都在一句话之间,如果她再疯一点,也许也能直接手执刀刃了结了他,轻易结束一切。
可杀人只需须臾一刻,洩愤是最简单的事。
在她出神的时候,常瑶已经站了起来,温声道:「你来了。」
「你亲自让人传信给我,自然要来的。何况你不说,我本来也就想见你一面。」
凌思思与她依偎着走至屏风后坐下,一旁矮几上早已备了茶水,常瑶提起茶壶,分别替两人斟满一杯。
茶香氤氳,她拉着凌思思的手,面上方才露出了担忧之色,问道:「都还好吧?凌大人出了事,我和师兄本来着急着想办法,看能不能帮衬些,没想到还是迟了……」
她说着,顿觉有些愧疚,声音也低了不少,凌思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方打起精神,又道:「听闻最近朝堂上,又有声音说凌大人的不是,要求重判,但都被暂时压了下来,我想着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要不我想办法让常氏旧部帮着提几句?」
她今日来,除了关心凌思思外,主要便是想提这个。
先前凌首辅一事,她心有馀而力不足,虽然最终免了死罪,可边境路遥,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现在又有从前首辅的政敌,欲以此要求太子重判,分明是欲赶尽杀绝,她可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
凌思思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微暖,却还是轻轻摇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不用了,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吧。」
「为什么?」常瑶一愣,「太子本就想除去凌大人,若是真听了他们的,那……」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凌思思幽幽地打断她,垂眸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汤,手指漫不经心地沿着杯口画圈。
「其实,那些话是我让人故意去说的。」
此话一出,常瑶彻底惊了,「什么?」
她惊愕地看着凌思思,目光透着狐疑,不可置信地打量她,那一瞬间,她彷彿变得好陌生,连她也看不清了。
「我和靳尹说想当皇后,不想顶着罪犯之女的身分,他才愿意放过阿爹,但他对我必然不会完全相信,那些人对我和阿爹多有詆毁,旁人说的越多,便越能激起他的叛逆心理,反而越觉得我无所依凭,只有他能依靠。」
「可这只是一时的错觉,他很快就会发现了啊。」常瑶皱眉,对她这番说词还是不能认同。
靳尹多疑,要是事后反应过来,知晓是凌思思在编排一切,怕是要秋后算帐。
不过,相较之下,凌思思反而不怎么担心。
凌思思轻笑,「那一时的时间便足够了。因为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势力大减,已经无暇顾及到我这里来,甚至兴师问罪了。」
「你想做什么?」
常瑶不傻,见她这副情状,想来已有了计较,当即正色问她。
凌思思抬眼,杏子眼里闪烁微光,不答反问:「阿瑶你说,想要将一个人从高坛上拉下来,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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