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走得不着急,一路碰到不少人,娄岸杰也在其中,等走远,晋葭仪笑笑:“你同学家庭成分挺复杂的,可我看她人很乐天。”
井梨吗?乐天似乎和她不沾边,毫无心肝、愤世嫉俗差不多,晋今源弯了弯嘴角。
“你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
晋今源看了眼晋葭仪,沉吟片刻,调笑道:“您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
“她妹妹和俊为是同学,我这个当妈的,觉得太巧罢了。”
听到晋葭仪的话,晋今源脚步渐渐慢下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问。
休息室里,老爷子正勃然大怒,训斥晋今源的大表哥,晋家长子一家都在里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得了晋葭仪首肯,晋今源打算先远离,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想抽根烟,于是拐了弯,往洗手间去。
大厅的喧嚣离得有点远,四下静悄悄的,冷气充足,让人神经有点犯困。
晋今源本来有些走神,突然听到另一阵争吵,不同于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暴吼,女孩子嗓音细得像丝,随时有断的危机。
他本无意探究,可在混乱的语句里偶然捕捉到一个名字。
“井梨,你也就敢对我甩脸子……”
井梨,这是晋今源听到最清楚的两个字。
突然有些理解井梨今天会出现这里。
此时此刻,他也产生了疯狂探究什么的念头。
慢慢沿墙根退回去,晋今源将抽出来一半的利群也摁下,透过缝隙看到旁边的安全通道里站有两个人。
背对着的是井梨,她随便一站背脊也柔韧挺拔,像风吹不倒的杨柳枝。
她对面女孩身上的精美裙子多了块污渍,神情激动,“你有种把酒往娄岸杰脸上泼!”
“要说多少遍,我不是故意的。泼娄岸杰?”井梨轻蔑笑出声,“你以为我不敢?刀子我都往他身上插过。”
肖思娉一怔,顿时语无伦次,因为她知道井梨疯起来是什么模样。
“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井梨满脸不耐,摊了摊手,“好,我就是让你丢脸,如何呢?说我,你倒是有种别在人前装清纯无辜。”
告别晋今源、晋葭仪后井梨一个人乱逛,无聊至极,给李望周发消息,说自己现在就想去吃烧烤,撒娇。
其实大白天上哪儿去吃烧烤,可李望周还是很快回复,即刻出发要去接她。
井梨盯着屏幕不知不觉发笑,没注意路,突然被地毯的小小褶皱绊倒,整个人往前扑,高脚杯里最后一口苏打水全泼到前方肖思娉身上。
肖思娉没带备用的衣物,咬死井梨是故意的,让她道歉。
“井梨,你简直不可理喻。”
本来井梨心情挺好的,没想吵架,可对方咄咄逼人,倒激醒了她,“肖思娉,有些事情,不是你装成什么样事实就是什么样。是,在南华,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妈从孤儿院领养的,可要是你再颠倒黑白,我也奉陪到底。”
井梨轻飘飘一句话就直击肖思娉摇摇欲坠的心。
整场酒会,跟在娄岸杰身边的是她,那些大人们认可的是她,要巴结、讨好的是她,就像众星捧月,只要她一出现,月山集团大千金的身份只能是她。井梨虽然姓井,父亲是在吃牢饭的过气黑社会,可她是肖璇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过了十六年好日子。
肖思娉其实很清楚,这些都不是连来自哪里,身上流着是谁的血都不清楚的自己所能比的。不管穿再昂贵的裙子、表现再乖巧得体,她都无法扭转自己是一个“野种”的现实。
可是越明白,肖思娉就越痛恨老天的不公。
凭什么井梨生来就拥有一切?穿一套休闲装就能在她拼命挤进来的圈子里如鱼得水。
本来,人们都快要忘记她是家里的老二,忘记肖璇还有一个女儿,可井梨今天随便一次亮相就击溃了肖思娉想要苦苦维持的现状。
这更让肖思娉认清一个让人嫉恨的事实——只要井梨想,她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踩在泥垢里。
这种感觉就像赛跑,井梨慷慨让步,不管她拼命领先多远,井梨总能轻易赶超,气都不喘回头露出一个微笑。
赤裸裸的羞辱。
仇恨的火种在心底肆虐燃烧,肖宇娉眼睛发红盯着井梨潇洒转身的背影,突然冲上前一把拽住她马尾,嘴里喊着:“道歉!”
井梨毫无防备,重心往后跌,胡乱一挣,肖思娉突然把手松开,她整个人就东歪西倒被甩出去。
从肖思娉的角度看,井梨脑袋是直直冲着消防栓去的,如果砸到,很有可能被凿出一个血窟窿。
她又开始害怕,大脑一片空白往后退,却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闪出来,稳稳接住失去方向的井梨。
井梨下意识深吸口气,先认出对方身上的气息,怔怔抬眼。
晋今源眼睁睁看着她整张脸一瞬间失去血色,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心一紧,摇了两下人,“井梨?”
井梨没有回答,眼中茫然的情绪荡然无存,冷脸推开他,看向门口,二话不说走过去。
那里有辆餐车,晋今源隐约知道井梨要做什么,旁观两秒,等人拿着酒瓶回来时挺肩挡在前面。
“让开。”
“冷静一点。”
井梨在他投掷下来的阴影里仰起头,除了两瓣唇有点枯萎的嫣红,整张脸煞白,眼里是沸反盈天的恨意。
“你凭什么拦我?你也看到了,是她先动手的。”
“是你先发疯!”肖思娉在身后喊。
晋今源纹丝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身前头发凌乱但没有丝毫狼狈的少女,背脊竟然也跟着紧绷打颤。
井梨忽然笑了,“你都知道对吧?因为她和你是同样的身份,如果我打她,也相当于是在践踏你。”
“可你们他妈活该。你们就不能哪来的回哪去吗,为什么非要厚着脸皮介入人家好好的家庭,心安理得抢走本不该属于你们的一切还不知足。噢,我忘记了,你们是野种,哪来的都不知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井梨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抹厌世的阴郁将她防御起来。
她越来越靠近晋今源,语调幽幽:“怕我砸你们家场啊?也不看看你有资格控场吗?”
两人目光都毫不回避看着对方,僵持片刻,晋今源面无表情拿走井梨手里的酒瓶,狠狠撞过她肩头,头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心头也挨了一记无形重锤,井梨呆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狠狠一拽。
晋今源步子迈得又大又稳,井梨觉得自己小臂要脱臼了,根本使不出力气挣扎。
反应过来的肖思娉更是不甘,凭什么这种时候都有人出现把井梨带走?
又突然想起来,晋今源就是刚才在台上站在谭俊为身边的少年,结合井梨说的话,肖思娉基本认定他身份,莫名多出些底气,追上去冲那两个背影喊:“井梨这个神经病有句话说得对,今天在晋家的主场,你晋今源有什么资格装主人?”
井梨被迫停下来,撞上前面滚烫的身体,思绪忽然乱成一团。
看两人分开了,肖思娉得意扬起下巴,眼神四下一扫,急切走过去拿起一杯香槟,毫不犹豫泼出去。
井梨下意识偏头躲避,肌肤被几滴冰凉的酒液激得发颤。
耳畔突然陷入死寂,但刮过的那阵风把她唤醒,一睁眼,发现晋今源已经越过自己,他边走边拔出活塞,“嘣”一声闷响后,不断涌出的白沫迅速漫过那只爆红的手。
随即响起肖思娉刺耳的尖叫。
晋今源毫不费力将酒瓶举起来,从头顶开始把人浇透,最后随手一掷。
地毯够厚,空了的酒瓶只是越滚越远。
井梨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的晋今源像两年前的无良少年,浑身是刺。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听到他沉声开口:“既然你知道今天这里姓‘晋’,如果有人要把场面搞砸,我至少可以先让你滚。”
闹出动静的不小,先目睹这一幕的是晋葭仪让来寻晋今源的谭俊为,他不可置信停在不远处,被晋今源看似随意一扫的冰冷目光逼退两步。
“哥?”
现场警卫随即赶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中心人物团团围住。
肖思娉蹲在原地羞耻得捂住脑袋。
井梨安然无恙站在原地,只是头发有些乱,置身事外的淡定,可怎么看,都给人第一眼受害者的感觉。
她有天生的软弱和无辜伪装自己内心的暴烈,这是肖思娉永远也装不来的。
听着越来越高声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叫嚣,人群里冷眼旁观的娄岸杰不动声色从鼻腔泄出口气。
对于这场意外的定论,不过是三个未成年小孩胡闹。
可事情微妙在于三个主人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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