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皱纹条条绽放,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佛友,可以谈经论佛,她张了张嘴,又要往下滔滔说去......
他有些郁闷地望了缭绕在香火后佛祖那张庄严的圆脸,伸手将那条油光闪亮的拐杖递给她:“站起來到园子里坐坐,这里的香火味儿太浓,容易呛鼻子。”
接过拐杖时,她有点诧异,这拐杖明明是放在我的身边,方才遍寻不获,他随手在身边一摸,竟然就拿到了。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这根木头滚到我身边來了......”
她扶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來,他的手似有意似无意,拂过她素衣的下摆,她那双仿若正被蚂蚁噬咬着的腿脚马上舒服起來,她俯身轻轻揉捏着小腿,道:“咳咳,老了,多跪一会都受不了啦。”
“你捉住我的手,我扶你到庭院里。”
她愣愣,可还是听话地捉住了他伸过來的那只干瘦有力的大手。
庭院里很暖和,她有些老懵懂了,也懒得去思量一下为何在积雪的季节里,这一方小天地的异常气温,只是随着他的牵引,慢慢挪到老木摇椅旁,坐了下來。
他沒有像往常那样推门离去,而是搬了一个木墩儿,坐到了她的身旁。
摇椅晃悠悠地摇晃着,她一双枯瘦的手搁在扶手上,昏黄的眼眸出神地望着顶上那处澄澈的通透,上面的雪正在轻盈地舞动着,轻纱般蒙蒙的雪雾幻化出一个迷幻的世界,看了一会,她低低叹了口气,低声道:“好美的雪。。。。我喜欢这景致。”
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你喜欢?你可想起......过往,你喜欢伫立在雪中,让漫天的雪飘落在你的身上,你在雪中翩翩起舞,那场景比这白雪要美上千倍百倍。”
她撑着头,艰难地从疲惫的脑中搜索他描叙的片段,可想來想去,只想到佛祖那张融融的团团笑脸。
“你一定记错了,我最怕冷了,下雪时我都是缩在屋子里头烤火的。”
他温柔地笑着,道:“一时想不起來不要紧,过些时日,你一定会记起來的。”
她的心随着他的笑容动了几下,这笑容好亲切,好熟悉,仿佛很多很多年前,曾有过一个男子,也是这般对她笑着,她有些赫然,几十岁的出家人,为何到了圆满那一刻还有生出这等妄念。
“外面有很多廉价的田地,你为何定要租种我们庵堂的田地呢?而且一种五十年?”
“为了等我的妻子。”
“等?为何你不去寻她?一定要消极等待呢?你看,等到最后,你还是孑然一身,而你的妻子,不知身处何方......她不知道你的心意啊!难道你一定要把这份遗憾带入下一世?”
他眸内透出脉脉的温情,随着她的眼光一起望向苍穹。
“你如今知道我的心意,是不是?那便足矣!”
她一张老脸无端烫了烫,看來老糊涂了人并不止她一个。
“施主,我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心意,该亲自对你的妻子诉说,贫尼只是一个旁听者,并不能为你解忧排难。”
他的手如飘雪般掠过她粗糙的手背,声音低沉凝重:“在我的心中,是一样的。”
她轻轻吁了口气,不禁有点羡慕他那个赌气离家多年的妻子。
“你该去寻她了,她......如今应也老了,心里一定在盼望着能再见你一面,你口里心里都在眷念着她,为何却不去寻找她呢?”
他眸内现出痛楚之色,我早就寻到她了,可是,她却忘记了我......她忘得很彻底......我们过往所有的欢笑,缱绻,悲伤和等待,她通通忘了,甚至......到今天为止,她还不知道,她和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她在尘世中茫无目的地游历着,这尘世本就是因她而生,她的血肉,她的魂魄,她的美好,通通散落在这片瑰丽无双的土地上,催生出这个纷繁喧闹的尘世,而她......也落入尘世中,载沉载浮着。
她半眯着眼,眼前的雪花逐渐朦胧起來了,她的身子晃了晃,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的手滑落在她的脉门上,若有若无的跳动衰弱地震动着他的指腹,他的眸光倏尔一黯。
这一世......她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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