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仑伸到半空的手掌猛一下砸到墙壁上。
现在是第十分钟四十二秒,慕仑想。
因为听过无数次,这段从头哼到尾的乏味音频,从哪里开始会出现一句带着他名字的人声,慕仑一清二楚。
军校浴室的墙壁是大理石砖,慕仑这一砸本来不该被隔壁的人听到,但储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全砸到地上,又从门缝下面一个刺溜滑出去,造出的噪音是猛烈的。
原本在隔壁唱着“我爱洗澡皮肤好好”的男生,忽然就收起声音,让自己变成一个鹌鹑,不吭声了。
因为他的安静,浴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但又还好,能接受。
在军校里做这些事并不罕见,甚至一月三十天每天都在高频率地上演,大家的精力总是要得到纾解的,比起那些更暴力不堪的释放方式,这种在浴室里偷偷自我安慰的,都算单纯的。
慕仑还有一年半毕业,这些年很多人都说他是精神变态,但那些小情侣撕逼吵架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提到他,话术基本是“你看看慕仑,这么多年有碰过一个异性吗,你这烂黄瓜永远比不上!”
洁身自好的精神变态,这是进军校来一直贴在慕仑身上的标签。
也不乏有人变着花样暗示慕仑要不要去约的,结果通通是被慕仑拒绝,慕仑承认自己有欲望,比别人更粗俗、更难得到满足的欲望,他不会耻于承认,只不过他宁愿用没感情的死物,也不想和那些低级的活人搞。
自从悯希逝世,慕仑的教育课一直由皇宫的专业老师接替辅导。
被世界最顶尖的知识团队包围,慕仑依旧有很多事不能理解,就像他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招惹到那些找死贴上来问他要不要去约.炮的白痴,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在这里自给自足的源头,为什么会是那个人。
从看到悯希的第一眼起,慕仑就知道他和悯希不是一路人,他不喜欢弱里弱气的男的,不喜欢手上连肌肉都没有软不拉几的人,那个人从头到脚,不管穿上衣服、脱下衣服,都不对他的口味。
他应该对那个人的死感到无所谓,应该对那人的模样逐渐淡忘,应该到后面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记得,最后顺利从军校里毕业,以第一名的成绩去到军区任职,成为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而不是在这里听着骚叫,把自己弄破皮。
甚至这段睡觉要听、考试前要听、播放记录已经有几百万次的音频,也是他当初在不能理解的状态下录的。
慕仑和乌庚行不同,他没那么窝囊,悯希冷一下脸就不敢对着呛声。
那晚他从外面练完拳击回来,听到悯希不在,直接跑去会客厅,当着那贵族的面,将悯希抗抱到肩上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悯希半梦半醒,醉得不停哼哼叫,难受得眼泪一直往外流淌,还往慕仑大腿上蹭。
慕仑找到一条白丝绸捂在他嘴上,捆成结,不准他叫。
悯希就哭,哭得很凶,像遭到虐待两天不给猫粮吃的小猫幼崽,把自己蜷缩起来哭个没完,慕仑只好把白丝绸摘下来,问他要干嘛,为什么要那么不老实。
悯希眨巴着雾气蒙蒙的眼睛,说要去月亮台。
月亮台,是莎里斯蒂星际号称能伸手碰到月亮的山峰,视野辽阔,风景优美,传闻有人曾在那里见到过搭云桥下来游玩的月亮之神。
这种无稽之谈,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台里的人,故意捏造放出去的噱头,但悯希偏要闹着说要去看月亮神。
当时的慕仑脸色极臭,大晚上抱住醉醺醺的悯希,跑去月亮台上买票。
慕仑不是第一次去月亮台,这里规矩繁琐,不准外带水和食物进去,也不准在里面做任何有可能会亵渎月神的行为,例如不能吐痰,随地撒尿。
慕仑本身口欲匮乏,每次去身上口袋都空空的,无意间成了遵守规则的听话游客。
但那回,慕仑左边口袋塞满面包巧克力,右边口袋装着两瓶蜂蜜水,在月亮台检票壮汉的盯视下,抱住悯希要进去。
壮汉大半辈子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抬手在食物和水打上红叉的标识牌上用力一敲:“月亮台内部禁食禁饮,这条不准撼动的铁律人人皆知,你想渎神?”
慕仑被挡住,眼神阴鸷:“这个人醉得难受,没看到?再废话,我不仅渎神,我连你、连神一起杀,我倒想看看这条铁律是不是真那么难以撼动。”
慕仑那时个头一米七五左右,体型也没壮汉宽,偏偏眼神晦沉疯癫,大有壮汉再啰嗦一句,会抽出电能枪让纤尘不染的月亮台血流成河的疯态。
壮汉咬牙让慕仑进去了。
慕仑以为,悯希看到月亮就会回去,没想到喝醉的悯希一堆无理要求,说要在这里睡觉。
后来,慕仑傻坐在月亮台一晚上,脸色难看地给悯希当着睡枕……录下了这段未来会被他当作性.爱催化剂的音频。
咔哒。
哗哗往下流水的花洒,被慕仑一只手按下,他转过眸,用指腹在墙壁的调节面板上操作,将隔间内的空气清洁力度调到最高。
当排风口扇叶启动后,慕仑将堆满脏衣服的水盆单手拿到左边,拨开脸上没擦干净的水珠,摘掉耳机向外走。
身体的过量疏泄和对往事的回想,让慕仑反应速度比之前略微降低了点,直到撞上一个人,才停下脚步。
他抬眸,看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男人的脚步轻缓优雅、慢条斯理,眼眸平静淡漠,宛如对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此时也掀起眼皮朝慕仑望过来。
慕仑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笑,似乎是被惊讶到了。
半晌,他弯起唇角讥讽道:“瞧瞧这是谁?”
乌庚行没说话。
“我们救世主的乖乖宝贝,竟然在缅怀日里悠哉悠哉来学校洗澡,而不是去纪念花园里,奉上一束鲜花,慰念一下救世主的在天之灵,真是让我意外。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人,在他面前一副懂事装乖的嘴脸,背后却比一个路人都要漠视他的悼念日,我实在好奇,他会不会气活过来?”
因为慕仑在隔间里磨蹭太久,浴室里的人早已走得七七八八,因此慕仑说话也没太顾忌。
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怕过,被人知道他和救世主的关系。
到处萦绕的雾气,让乌庚行的衬衫洇湿,露出了点嶙峋的小腹。
他没被激怒,只是在想往左边走,却被慕仑懒洋洋伸出一条腿拦住后,停下来平静道:“纪念花园里的墓碑下面,是一副空棺材,我想这一点作为遗孤的你也很清楚。”
遗孤二字,让慕仑笑容微微一收,目光变得略有些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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