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姝此刻岂敢与他对视,自然也错过了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哥哥拿什么我就穿什么。”兰姝想讨好他,不敢对他提要求,若是平日里,她非得缠着他要他好生给自己搭配好颜色和花纹。但没等他开口,女郎又小声地补充道:“章哥哥,姝儿想穿白色的。”
她近日长了身体,故而她的衣裙都是徐青章使人新裁的。旁人若穿些红色,未免显得有些俗气,但兰姝不同,她虽不过刚及笄的年纪,但生得媚,故而红色恰恰更能显现她的风采。但未婚夫财大气粗,各式各样的绸缎他都挑了数匹,其中便有一身软烟罗,因其布料轻薄如翼,最适合炎炎夏日。是以此次避暑,给她收拾的行头里面就有那套缠枝莲纹的月白襦裙。
徐青章虽然答应了她,但推果及因,他实在是忍不住多想。为何方才要改口说想要白色的衣裙,是不是因为金鳞殿那人?那人素来爱穿白色,兰姝此举意欲何为?他心中憋着火,恨不能将那些白色襦裙全部撕烂扯坏,叫她再也不敢穿一身白。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终是不敢在兰姝面前表露半分不喜。
还有那杯无中生有的茶,湢室外的男子抬手,将掌心置于鼻下,他先是屏住呼吸,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而后又猛吸了几口,甜腻的花香直勾勾地侵入他鼻腔,果然手上的并非茶香。
毋庸置疑,里面的女郎方才对他说了谎。他转身朝里边盯了几瞬,屏风下的女郎婀娜多姿,虽瞧得不够真切,可那若有若无的影子也着实表露那是位柳腰丰乳的绝色佳人。直到望见屏风后的女郎宽完衣,他才大步流星迈步走了出去。
只是兰姝身子虽有些不适,可也并未立时步入那浴桶。此处没有贵妃榻,她寻了张绣凳坐着,想瞧清楚那些不适源于何故。
但她坐着的方向正对着窗外,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1]繁翠枝头鸟声催,花开花谢自有规律,与外边的海棠不同,兰姝发现房里也有一枝绚烂盛开的美人梅,插在桌上那只细颈羊脂白玉瓶上,瓶身约一掌之高,瞧着很是秀气。那美人梅通身白粉,里边的芯儿却呈粉色,兰姝从未瞧过这样的花芯,免不了多瞧了几眼。
她轻抚过去,花蕊随她手指的触碰而晃动,兰姝发现底下的花萼处比之花蕊和花瓣,颜色要深上几番。娇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2]她喜欢这花,心想待会定要叫徐青章问问这是什么花,她想种。她又鞠了一捧水过去,撒在美人梅上,霎时花香四溢,娇艳欲滴,花瓣上的水珠恰到好处,为它添上几分娇艳,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赏罢了那花,她觉得身子有些凉意,便抬脚进了浴桶,好在水温适宜,没有太凉,不像在金鳞殿那会,她的身子被刺激到止不住地颤抖。湢室的女郎细细擦洗身子,尤其是泼了茶水的那处,她爱洁,脏污的地方自是要好好清理一番的。
…………
“人呢?”
问话的男子一身黑衣,与兰姝一样,他也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服。倒不是因为日头炎热,他不像女郎那般娇气,他单纯只是不想让旁人嗅到他身上那股甜腻的花香。
“回世子爷,昭王身边的桑侍卫过来说,说那黑面郎他就先带走了,还有两个女人留着给您收拾。”
徐青章原是留了元宵在滟华池畔看守连姑姑那亲子,但桑度一过来便将人拖走,他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他那三脚猫功夫诚然是不敌桑度的,民不与官斗,桑度身上好歹也有个有官职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况且自家世子爷也没有昭王那般金贵,故而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人家拖走了那肥硕的黑面郎。
甚至桑度走到中途,气喘吁吁又踹了地上那厮一脚,还指使他去帮他抬到金鳞殿,他真怕世子爷过来看见自己成了旁人的小厮,毕竟好仆不事二主。
徐青章听了元宵的说辞,随手往旁边梁柱上砸去,柱上瞬间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他深深呼吸几口气后目光如炬,盛怒之下的他赤了一双眼,紧攥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甚是可怖。
元宵连忙屈膝下跪,半晌后他昂首,偷摸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他也是近段时日才近身侍奉徐青章的,往年他身边只一个初一,他和十五哪有出头的日子。伴君如伴虎,[3]贴身伺候主子,好处自是繁多,在府上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但风险也极大,稍不注意便如今日这般,没办妥差事。
他原以为徐青章那拳头下一瞬就要砸向他,自己也如那柱子一般缺个窟窿。可徐青章立在原地默了默,便吩咐他去办别的差事。他从地上起来时腿脚发软,心里却一片暖意。心想徐青章待人真好,他心地善良,即使办事不力他也从不与他们这些下人为难,如此想着,步伐也逐渐加快了些,势要将徐青章再次吩咐他的事办妥。
徐青章方才那一拳实是怒不可遏,他早该明白的,十几年前便知晓昭王极善工于心计,生于皇家,他又岂是良善之辈?旁人都以为当年是他救了昭王,实则不然。可宗帝当年还是王爷时,却为了保护他的亲子,大肆散播是他救了明棣。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又因他的祖父也是明棣的老师,旁人岂会多想?纵是徐家不战队,是保皇党,他人也会将他徐青章看做昭王一派。虎父无犬子,宗帝父子,当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他方才从元宵口中得知黑面郎被拖走的消息,这才想了个透彻。黑面郎于他俩而言,皆如死人一般,今日他定凶多吉少,若还能出口气那都算是他的造化。
但连姑姑和那侍女不同,杨德山庄到底归属于皇家,死个有品阶的管事姑姑,这事必要上报。再加上今日不少人看见过他落了连喻芳面子,若她今日出事,旁人首当其冲想到的便是他。
而另一边的连喻芳确实也心急如焚,她并未叫儿子去猥亵兰姝。她今日瞧得明白,兰姝是徐青章的心尖尖,她虽然被下了脸面,但到底活了几十年,于深宫内教会她能屈能伸。但一听兰姝出事的消息,她眼皮跳了又跳,在房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如惊弓之鸟一般。
“怎么样,我外甥如何?”
瞧见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跑回来,她这才抓着她的手腕厉声问道。
她的亲子生得体宽健硕,膏人怕热,故而山庄里常年有他的庭院。她可并不觉得自己以权谋私,不过是住上一住,哪有那般严重,还扯什么权利。她又不像旁的贪官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家财万贯。
“回姑姑,奴婢刚刚回来时,远远地瞧见昭王爷身边的侍卫拖着一个,一个矮壮的男人往金鳞殿去,八九不离十,正是陆公子。”
“昭王,他怎么来了?你瞧清楚了,不是徐世子吗?”因她早已猜到犯事那人是自己亲子,故而没有多大诧异,只是不明白明棣此举的缘由。
世家子弟过来游玩需要报备,皇亲贵族自是来去自如的。明棣受了伤,过来时掩人耳目,是以连姑姑此刻才得了消息。
只是她不知,怎么是昭王把她亲子逮了去?若是徐青章,她都想好了说辞,便是拼了她这条老命也要保下儿子。可昭王那于事无补,她这张老脸不值钱,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是要我连喻芳绝后啊。”
[1]摘自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七》
[2]摘自元稹《桃花》,第一句有改动。
[3]摘自《说呼全传》
第80章 刺痛的尖
“你快去陆家, 叫陆老爷过来。不,赶紧的,备马随我回连家一趟。”
连喻芳年过六十, 本该于这山庄颐养天年, 却不曾想她那儿子这些年被连家养得越发嚣张跋扈, 不是去花楼找春娘快活, 就是去给赌坊送钱。她那姐夫家里头原有几位妾室,因闹出了些笑话, 他便遣散了, 随她们各自寻些出路去了。但父子二人却也生了些龃龉。陆家靠不住,这些年陆通惹的祸, 基本都是她出银子摆平的。
连家只是一介商户,当年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时得了不少银钱,后来便给她弟弟捐了个小官。她此次正是想去寻她那弟弟连义覃, 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 万望救他侄子一命。
相去不过大半个时辰, 好在天气晴朗,一路畅通无阻。待连喻芳下了马车,她急急忙忙去叩响连家的大门。但因为事发突然,又没递帖子使人过来传话,她俩静默等了许久都没人开门。
她身边那小丫鬟琴书原想着替姑姑打伞遮阳, 却被她好一顿斥责,“都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伞?死丫头, 你存心气我的啊!”说罢还踹了她两脚。
好巧不巧,连义覃这时刚好下马车,他望见连喻芳那粗鄙的模样,眉头微皱, 他品行端正,甚是不喜粗野不堪的人。今日瞧见她一大把年纪还如乡野村姑一样泼辣,没得来自降身份,也怪不得宗帝怨了他这位奶母。
“覃弟,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去一趟山庄,通儿出大事了。”连喻芳看到他下了马车,喜出望外,连忙丢下小丫鬟,迈步走过去紧攥着他衣袖。
但连义覃却看着她一言不发,“二姑奶奶,我们老爷刚回来,茶还没喝上一杯,您先里边坐坐,降降火气。”跟在连义覃身边的管家瞥见自家老爷神色不对,恰到好处地开了口解围。
连义覃甩开他的衣袖,沉声道:“先进来吧,站在外头像什么样子。”
连喻芳死死盯着前面阔步离去的中年男子,她神色讪讪,心下也明了,他不再是幼时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了。他官虽小,架子却十足,她原想跟着他去书房商量议事,那管家却拦在她面前,说他家老爷不喜书房有妇人来往。于是她只好随他去了大堂,只是下人给她添了三四盏茶,都不见连义覃过来,她心下越来越急,站在太师椅前来回踱步。
“哟,二姑姐回来了,瞧我,都忙忘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鑫儿近日功课不努力,我刚盯着他写完。哎,您说说,这男子要是不努力念书,岂不是溜鸡斗狗之辈吗?”
来人正是连夫人,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当然也是知道些连家秘辛的。自然,她也甚是瞧不起这位二姑姐和她的亲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老的和姐夫偷情,小的就亵玩父亲的姨娘,听了都觉得脏了耳朵,有辱斯文。
连喻芳面色一沉,她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弟妹口中的嘲讽之意。若是以往,她指不定得好生与她理论一番,她那侄子,都科考数年了还没过童试,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又何必来挖苦她的通儿?通儿不过是个性情中人,好玩一点罢了。但她此刻有事相求,实不愿与她起了争端。自当年那事起,她与连家便少了来往,一年到头她也不曾登门几次。
连夫人见那老虔婆不开口,又继续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大抵是嫌弃自己儿子不上进,实则全是贬斥陆通的。但她说也说累了,连喻芳今日却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与往日的她大相径庭。她记得她刚嫁过来时,她这位姑姐,不是挑刺儿就是挖苦她,说她一个穷书生的女儿,能嫁给她当了官的弟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叫她谨慎贤淑,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莫要做出丑事丢了他们连家的脸面。
当年的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说话做事好生威风,她谨小慎微在连家生活了几十年,生怕自己言行举止抹黑了连家。不曾想,出丑的不是她,反倒是她这位最看重规矩的二姑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以连喻芳每次登门拜访,她都要好生挖苦她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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