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膳终于结束,苏闻贤解脱似的轻呼了一口气。
侍女?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苏霆昱挥退了左右,连秦婉也识趣地?拉着欲言又止的苏闻致退下了。
水榭厅内只剩父子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中的局势,”苏霆昱端起茶盏,拨了拨浮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威严,“水深浪急,非你所能想象。盐税、漕运,乃至……兵权,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奉旨办事,走个?过场便可,无须过于执着,更莫要轻易介入地?方政务。这潭浑水,不是?你一个?京官能蹚的。”
苏闻贤指尖轻轻摩挲着微烫的杯壁,抬眼,目光平静似水:“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然,陛下与顾相?既以重任相?托,儿子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岂敢因私废公?水再浑,也总需有人去探个?深浅。至于能否蹚过,儿子自有衡量。”
“衡量?”苏霆昱将茶盏不轻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显是?耐心将尽,“你的衡量,便是?拿着顾文?晟的令牌来压江中官员?你可知顾文?晟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他遣你来,绝不止查什么盐税那么简单!你不过是?他掷出的一枚问路石!”
“父亲慎言。”苏闻贤神色不变,恍若未觉其怒,“您岂非向来和顾相?交好?儿子既效命于顾相?,自当遵令而行。至于是?执棋者还是?棋子,此时断言,为时尚早。”
“你!”苏霆昱被他这副软硬不吃、甚至隐含挑衅的态度激得胸口起伏。
他强压火气,声音愈发冷厉,“总之,为父告诫你,江中之事,你少沾手!莫要引火烧身,到时悔之晚矣!”
苏闻贤放下茶盏,起身,姿态疏离而决绝:“儿子职责在身,恐难从命。若父亲无其他训示,夜已深,儿子告退。”
眼见话已说绝,苏霆昱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沉声道:“院子已为你收拾妥当,既然回来了,就住下。流落在外,成何?体统!”
苏闻贤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不劳父亲挂心。儿子在母亲故居住得惯。我回那里。”
“母亲”二字出口,苏霆昱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仿佛被无形之针刺中,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却又无从发作。
苏闻贤不再多言,微一颔首,算是?尽了最?后?礼数,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其步伐决然,竟未有半分犹豫留恋。
苏霆昱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通往府外的曲折回廊尽头。
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案几?上?,震得杯盏乱颤,最?终化作一声情绪难辨的沉重叹息。
第57章 乱吃飞醋
楚南乔在别苑主屋内, 并?未就寝。
窗外暮色沉沉,庭院中的竹影投在窗纸上,疏影摇曳。
他坐在榻旁, 就着烛火仔细翻看章顺德傍晚差人送来的几卷账目。
指尖划过一行行清晰工整的数字,账面平整得惊人,盐税入库、出库、上缴,每一笔都严丝合缝, 几乎挑不出错处。
他眉心微蹙, 烛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忽而, 一阵夜风穿过半开的支窗,也吹动了内室悬挂的珠帘, 发出细碎清冷的碰撞声, 似乎有什么?轻巧的东西被风拂落在地?。
楚南乔放下账册,循声撩帘步入内室。
这里比外间更为私密, 他取了火折子?,点亮烛光,室内登时通明。
入眼所见, 满室皆是苏闻贤过往岁月的痕迹。
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画作, 从垂髫幼童执笔描红,到青衫少年临风舞剑,墨迹铺陈,记录着他成长的轨迹。
其?间有一幅少年执剑图,画中人眉宇飞扬,虽笔法?尚显青涩, 眉眼间神采飞扬,已隐隐可见如今的疏狂不羁的模样。
案上镇纸压着数张苏闻贤的书法?,笔锋凌厉中又?暗藏缱绻, 一页页,写的多是些直抒胸臆的诗句,最新一张上,墨迹尤新,赫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靠墙置着紫檀木展架,造型简洁,层次错落。上面摆放着苏闻贤的物件:一柄精致的匕首,几枚异域钱币随意散落在木盘。一只用桃木雕刻的小马,刀法?稚拙,马鞍上还刻了个?歪斜的“贤”字。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河滩石,一只裂了纹却擦拭得锃亮的银铃铛。
每一样都有被岁月和手心温度浸润过的痕迹。
妆台之上,一幅以细绢精心装裱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与苏闻贤竟有七分?相似。
楚南乔心中霎时了然——难怪苏闻贤执意让他住这主屋,这分?明是刻意将他引入自己最私密的天地?,将其?过往,连同对母亲的思念,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夜深露重,苏闻贤带着一身未散的沉闷夜气?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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