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处不在的黑坛子尤其吸睛。大大小小,整整齐齐地依墙而立、绕树根一圈圈排开。坛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部落文字和图腾,繁简不一,像是时间和信仰在同一个器物上层层叠叠。
不仅是祭祀用物,似乎日常也在使用。部分坛口被一层蜡状物死死封住,边缘却渗出丝丝黑色污迹。坛盖贴着布条,布上用木炭与暗红色液体勾勒着符号。
大多是风、雨、太阳、虎,像是自然与野兽的化身。
这在她查过的资料中从未出现过。似乎与彝族的主流文化早已分离,成了一个独自演化的分支。
她关掉闪光灯,对着坛子按下快门。
回看照片时,冷汗骤然冒了出来。
镜头里,坛口上方静静缭绕着几缕白烟。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去,空无一物。以为是镜头脏了,她用袖口擦了擦,再望过去,烟已不见。
正愣着,不远处一群瘦得像柳条成精的小孩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她笑着招手,从口袋里摸出糖果,正要递过去,
“呢席木——!”
一声暴喝,如石子破瓶,炸裂而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踏着尘土而来,目光如刀。
黄灿喜反射性地收回手,双手合十,不停用从徐圭山那学来的彝语说着“对不起”。
孩子们也被吓得一缩,男人粗暴地把他们拽走,临走前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徐豆子孤零零地蹲在一旁,小脸垮着。
“怎么啦,豆子?爸爸去哪儿了?”
“去和叔叔们在一起。”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话音刚落,徐豆子撇着嘴,眨了几下眼,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姐姐,我很快就要死了。”
她低低地补了一句——
“要变成坛子里的肉了。”
第5章 回收
肠胃里还未消化的肉,伴着胃酸涌上喉头。
她和周野罪不至此。
黄灿喜蹲下,语气尽量温柔:“告诉姐姐,谁说你会变成坛子里的肉呀?”
她的那一碗里肉和骨头很少,但看起来并不像有人类骨头的痕迹。
“是他们告诉我的。”豆子比划着,指着刚才那群柳条精呆过的地方。
“彝语我会说一点点,刚刚在旁边听他们说……会被塞进坛子里。”
黄灿喜额头沁出细汗。
余米米日记里写的“封闭”“挤压”,以及徐圭山口中的传说,竟是把人活生生塞进坛子里?
而且很可能人在里面依旧清醒,蜷缩着浸在冰冷的水里,想逃却被死死封住,只能等到第二天,等毕摩带着众人来解开……
余米米恨的,或许并不是弟弟能出国,而是弟弟能逃过这近乎虐待的祭祀。
她斜眼望向树下的坛子,雾气的阴凉顺着脊髓往上爬,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不去想,这坛子不过寻常之物;可一旦有了那种念头,坛盖上那颗绿豆大小的透气孔,就格外刺眼。
腌制发酵用的坛子,为什么需要留这样一个孔?
她抱紧豆子,轻轻拍着后背安慰:“不会的,不会的。”
几乎没再犹豫,她伸手揭开其中一个坛盖——“铛!”地一声脆响。
探头望去,只见里面是某种酱汁。
黄灿喜长长松了口气,拍了拍豆子的后背,笑着说:“你看,是酱汁啦。”
她心里发毛,一边安慰,一边忍不住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果子做的酱汁?
凑近坛口,轻轻扇了几下风,闻到的是水果混着酒精的味道……可其中,却隐隐夹着一丝腥臭。
不对。
黄灿喜缓缓移向旁边稍大一些的坛子,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
那股腥臭味,是从隔壁那个被“封印”的坛子里渗出来的。
哪怕外层被蜡封得密不透风,仍有一丝气息泄了出来。
她尽量压住声音问:“豆子,爸爸和其他小朋友有说过,不听话的小朋友会去哪吗?”
“会被阿普笃慕‘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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