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分辨沈河口中的那套说法的逻辑所在,却发现人的情感和鬼怪的存在,一旦试图用逻辑去解释,那终归是无解。
她疲惫至极,顺着墙角滑下,枕着背包就地倒下。双眼直直盯着火光,盯到酸涩,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我不信……而且,杨米米两年前在县城低价收了饭馆,说不定是遭人嫉妒害死的……或许不是为仇,而是为财。你凭什么断言,是村里的人?”
可话说到一半,黄灿喜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她似乎睡着了,连呼吸都很浅。
沈河却俯下身,撑脸继续讲述这一故事,
“灿喜,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全看你如何判断。世事并非黑白分明,你掌握的线索,也不会是全知。”
他顿了顿,目光幽暗,声音低得几乎贴进她耳骨:
“就算你知道了,写出来又能怎样?什么都不会改变。高楼能盖起,但人心里的鬼怪不会搬离。法律的网能关它们,可一旦利益足够丰厚,这网,就关不住。”
他笑了,轻声一句:
“黄记者,你说呢?”
什么都不会改变吗?
哪怕意气反驳,她自己都没有几分底气。
当年因为利益,才有火烧水绕四门的事。
如今呢?或许也是同样的理由,角逐到你死我活。不仅是县城旅游景点的小饭馆,就连深山村寨里的土地亦是同理。深山寨子里的土地,在土地改革后,谁家住哪里,全靠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来决定。山里地皮本该无尽,可一旦有限,一旦有利,世事就全然不同了。
她依然清楚李向导向她介绍这一祭祀时的表现。
他嘴角咧到耳边,双眼不像是看着她,像是穿过她,看向村外的一切。
他口中的“椎牛”,已不是单纯用木棒捶杀牛的屠戮,而是一种精神升格,是献祭、是奉献。水牛不过是媒介,死后被送往祖先处享用。
她无法理解。小时候为女妖的复仇而噩梦连连,长大后才发现,人心才是更难以揣测的妖怪。
“为什么要奉献?为什么要献祭?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也不见有这些字眼。我是我,我的命只属于我。我确实是忘本了,可我的本在哪?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我只有奶奶和何伯,还有……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帕家村的巫师正统失传,如今李向导一人掌管全族。李向导,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已经奄奄一息的村子里?他是否也和她一样,拥有着自己都不清楚的任务或使命?
她掏出面具扣在脸上。
果不其然,与巨型蜘蛛一战后,她的脚边又多了一只“她”。
那些难以形容的残魂,蜡烛般摇曳,却死死攀在她身上。
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死亡与复生的叠影。她正在一条无比危险的路上,不断死去,不断活来,似乎永远都不会迎来终结。
“我真的是人类吗?人类为什么能借助一个面具,看到死去的自己?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
沈河的声音倏然滑入她耳边,低沉又危险:“是幻觉吗?”
“……如果不是幻觉,那你在其中,又算什么角色?”
黄灿喜怔怔开口,嗓音像被尘覆住,
“无论是精怪,还是鬼神……若我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可偏偏是我,被迫要看见。为什么是我?”
“余米米也好,陈米也罢,和我一样,都是尘埃般渺小的人。无论结论写成‘非他杀’,还是我拼死为她们翻案,世界的齿轮依旧会转动,不会停下。她们不是唯一,时间不曾怜悯,规则也从未改变。”
沈河凝望她:“灿喜,这真的是你心里想说的吗?”
不是。她明白,不是。
她常说是“好奇”驱使,可剖开后,真正驱赶她的,是体内那个无法熄灭的声音。它一次次把她推向深渊,逼她踏入无法抵达的世界,去完成根本不属于她的任务。
她并不愿意,可血液里早就写下了命令。身体不是她的,她只是承载者。
沈河低低一笑,像为她下了判语:
“你真是可怜。”
“什么?”
“在此之前,你得先睡一觉。”
她迷迷糊糊,“我该不会是唐僧转世吧。东东也不是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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