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除去白挽家共三十四口人,现在活着的……恐怕就剩俺一个了。”达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却仍咬牙接着说:
“合着到最后,白挽她娘也没能跑出来,俺后来回村去看过,给活生生烧死在屋里了……”
“村里完全被烧成了焦炭,也没得法住人。俺埋好好爹娘后,一路逃到蜀西边境一个富庶小县,只想讨口饭吃。没想到啊,竟在这里又遇到了这对天煞的父女!”
达庄垂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俺恨啊……俺真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当场打死泄愤!但俺认得,当时与他们同行的,是县令大人,俺出村卖粮食的时候遇到过好多回,那是个好官。”
“俺饿得不行,只能在那县城找了个营生,隐姓埋名地住了下来。偷偷打听才知道,这父女俩谎称是被同族迫害的可怜人,骗得那县令团团转。县令见他们衣衫褴褛,说话凄惨动人,一时糊涂心软,竟真收留了他们!”
达庄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大腿,扬手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气人啊,真是气人。那白叔仗着生得健壮,直接被那县令编进护卫队了,而那白挽……更是被派去伺候县令的千金,柔婉小姐。”
“柔婉小姐是个美人疙瘩,那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什么的玩意儿样样都好!白挽跟着柔婉小姐,偷学着小姐的礼仪举止,甚至主动去书房为县令研墨、写字,不过半年,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俺借住那家大娘常往县衙送菜,将这些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回来就跟俺们讲,听得俺那是越听越气!”
达庄见程慎之听得投入,自己却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杯盏已空,他也不怕生,索性起身,从身后桌案上拿过茶壶,满满续上一杯,又是一饮而尽,这才继续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不过半年光景,那白挽完全变了个人,俺买东西的时候撞见她陪着柔婉小姐出门,说话办事都与贵族小姐一模一样,哪还是当年野地里跑的那个疯丫头?”
“俺躲着走了,没让她俩看见。可好景不长……当初被她父女俩怂恿着上前线的同村兄弟,竟当了逃兵回来一个了!还刚好也流落到这个县城里。他刚与俺联系上没两天,却在一个早上恰好撞上白挽与小姐出门采买。”
达庄摇摇头,眼底泛起血丝,“俺的好兄弟下意识喊出了白挽的名字,还跟小姐聊起了村子被烧的旧事。”
“后来,俺去找兄弟喝酒,才发现他早已被人掐死在屋里,脖子上留着乌青的手印子。没过几天,县令府里竟也传出消息,那仙女下凡一样的柔婉小姐,竟在榻上口吐黑血,也没了气息。”
程慎之不知不觉间已坐直了身子。他凝神细听这粗鄙的乡野汉子的叙述,心中已然翻起惊涛骇浪。
他不敢想象,自己竟将如此蛇蝎女子带入府中,令宁鸾与王府众人置身险境。原以为那京州城的朝堂之上才是龙潭虎穴,却不曾想,最可怕的毒草竟早已蔓延到身边。
达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程慎之沉得出水的脸色,重重地咳嗽两声,又继续说:
“后来听说,县令失去了爱女,都一把年纪了,还整日里哭个不停,发誓要彻查真相。白挽和她父亲可能是怕了吧,当夜就逃得无影无踪,惹得整个县城都贴着他俩的画像,硬是通缉了好几年。”
他说着翘起脚,又换了个姿势,仿佛有些坐立难安。
“再后来,俺就不知他们的去向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俺在那县城混了几年,直到遇见了现在望春楼的好主子,被接到京城,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
达庄瞥一瞥嘴,清了清嗓子啐了一口,又把茶水斟满,这次开始慢慢品味起来。似乎觉得茶水滋味不错,他还咂了咂嘴,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
厅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火燃烧声噼啪作响。
程慎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阴沉着脸,双眼却死死盯着门窗外某处。若是王叔在此,就定会知道,那是白挽曾住的侧殿方向。
那达庄美滋滋品完了茶,猛地起身一拍衣摆,询问道,“王爷,故事俺讲完了,俺今日的差事也算是能交了,现在可以走了不?”
他咧着嘴“嘿嘿”笑着,压根没有觉察到程慎之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等了半晌,达庄才听见程慎之缓缓开口,道:“故事?若有机会让你见白挽一面,你也只当这是个故事?”
“白挽……就在这京州城!?”达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顿时燃烧起熊熊火焰,“俺定要把她碎尸万段!”
“王爷,如果能让俺亲自报了这血仇,俺就是当场死了也值啊!村里三十多条人命……俺夜夜难安,总觉得大仇未报,心中不甘啊!”达庄言辞恳切,眼神清澈得没有半分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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