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鸿却顾不上这些。他此刻歪斜地坐在二楼窗边的雅座中,盯着充满异族风味的炙烤羊肉两眼放光。
香料裹着焦香的肉气扑面而来,勾得他食指大动,光是闻着这独特的味道,都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今日新帝登基,他料定程慎之定然忙得分身乏术,哪会有闲情传召他入宫理政。回了趟府的时鸿特意翻出攒了许久的例银,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溜来望春楼尝鲜。
平日里总嫌这里价格昂贵,可如今一是全场菜品皆有折扣,二则在宫中连轴转了多日,他早就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好生慰劳一番自己那颗在宫中帮着操劳政务、就快“支离破碎”的苦心。
谁知,鲜嫩多汁的羊排刚送进嘴里,耳边竟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时鸿动作一僵,筷子悬在半空,侧头凝神去听,却又见没了声响。
他失笑摇头,只觉这念头实在荒唐。此时此刻,那位新登基的君王合该高居宫宇深处,享受那睥睨天下的无上权柄,怎可能微服私访,擅自出宫,亲身踏足这望春楼?
时鸿定下心神,正欲将筷子伸向那盘油亮喷香的蕈菌烤串。可就在举筷抬眼的瞬间,他当真瞥见一身玄袍的程慎之冷着脸,大步从面前的悬梯转角处一闪而过。
时鸿怔愣一瞬,下意识揉了揉眼,那身形他日日相见,再是熟悉不过,绝非是寻常菌菇能幻化出的虚影。
这哪还顾得上吃饭?时鸿慌忙扔下筷子,扭头朝侍从急道:“菜先别收!”便一提衣摆追了出去。
“陛……程公子!”时鸿险险改口,在众宾客惊恐的注视下,挤过一群寒甲卫,堪堪钻到程慎之身后。
程慎之闻声回头,见他在此,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也只是挑眉瞥了一眼,一个摆手,便继续迈步向上,仿佛此刻世间万物皆为镜花水月,唯有心头执念,才是支撑他步步前行的真实。
这些日子,时鸿早被这位上司磨得没了脾气,只消对方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他认命地一挥袖紧随其后,心底早已暗暗叫苦:
这顿抚慰辛劳的饭,怕终究是吃不成了!
行至楼梯转角,时鸿故意放慢两步,顶着一众寒甲卫冷漠的目光,悄悄拉住随行在后的张回的袖口,低声问道: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程公子不在宫里呆着,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与张回同为新帝的得力干将,这些日子在宫中共事,早已结下几分交情。平日里张回虽不苟言笑,却也平易近人,偶尔还能聊上几句闲谈,开上几个玩笑。
可此刻,张回不仅面色铁青,薄唇紧抿,面对时鸿的追问,他也只是重重地捏紧了腰间佩刀,沉默地摇了摇头。
见他不语,时鸿心头一沉,更觉大事不妙,还欲再问,却见前方程慎之已大步流星踏过六层珍宝阁,穿过人群,直直朝那侍卫森严的七层楼梯口而去。
七层带刀侍卫与寒甲卫相逢,别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意。张回见势不妙,立即快步上前,紧随程慎之身后。
时鸿望着二人紧绷的背影,只得将满腹疑惑暂时咽回肚中。若今日望春楼的侍卫胆敢阻拦,那这楼中,只怕真当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时鸿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众多寒甲卫簇拥着碎步上前。
惦念着楼下那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幻想着往日七层侍卫的冷言冷语,时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竟又被圈进这档莫名的风波中。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守在七层楼梯的侍从似乎早有准备。见程慎之迎面而来,他们竟恭敬侧身让开通路,连对其身后的张回等人也未加阻拦。
原本还在观望的时鸿犹豫一瞬,便急匆匆混进一众寒甲卫队伍中。他早就想再上七楼与那位神秘的林公子一叙,如今机会难得,他当即顾不得许多,随着人潮快步登上阶梯。
可当他的双脚踏上七层的地面时,却不由得脊背一凉。
抬眼看去,整层大厅灯火通明,精雕的盘花缠枝烛台映得每一处角落都熠熠生辉。两列青衣侍女分立两侧,垂首静立,仿佛画中仕女般端庄动人。
而在大厅中央白玉案几后端坐品茶的,正是那位令他印象深刻的林公子。
他一袭暗纹熠熠的月白袍服,脸上的银色鸾鸟面具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晕。此刻他身姿挺拔,气质出尘,端坐于暗自升腾的炉香中,恍然一看,当真如同谪仙。
时鸿看得愣神,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而程慎之却似被什么牵引着,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他的脚步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几乎像是挣脱了所有理智的束缚。
时鸿试图想拦,却又顾忌身份不敢贸然上前。回头一看,张回已带着寒甲卫停步在进门边。
最后,在时鸿惊愕地注视下,这位向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新帝,竟猛地跨前一步,死死地盯着端坐的林公子,接着就着那张雕工精美的白玉桌案,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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