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中陈设无需细看,处处都透着布置之人的细腻周全。若只以天家气派来形容,反倒显得浅薄,这满室奢华之中,分明暗藏着最难得的用心。
直到这时,青露才匆匆从门外进来。她亲手端着碗漆黑的药汁,三步两步便走到了榻前。
“参见陛下,”青露朝程慎之稳稳一礼,目光便立即转向床榻。见宁鸾已经醒了,她强压下浮上眉眼的欢喜,只将手中的药碗向前送了一送。
在程慎之面前,青露终究有所顾忌,不敢如往常在望春楼那般絮叨关切。
宁鸾本就为当众晕倒难为情,若此刻再要青露哄着喝药,那她望春楼的面子里子,怕是要在这入宫半日间丢了个干净。
思及至此,宁鸾心下一横,接过药碗便仰头饮尽。药汤刚一入口,那熟悉的苦涩便让宁鸾断定,这令人难捱的药方定是出自胡太医之手。
安神、定心、苦涩至极。
程慎之虽看不见她面具下的神情,却也从她猛然僵硬的动作中窥见了药的滋味。
他略犹豫一瞬,亲自端过一旁的白瓷碟子,上面整整齐齐码着晶莹的桂花方糖糕,金黄的桂花瓣细碎点缀,光是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见宁鸾盯着糖糕出神,程慎之将瓷碟又往她面前送了送,“桂花方糖糕。朕……我问过胡太医了,不与药性相冲。”年轻的帝王眼睫低垂,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念旧:
“从前你染风寒时,总抱怨药苦……”
宁鸾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立即在舌尖化开。隐约的熟悉感让她恍惚了一瞬,浮现的记忆却在细细咀嚼间,跑得无影无踪。
“多谢陛下关怀。”
宁鸾轻声开口,打断了程慎之飘远的回忆。她用这般客气礼貌的话语,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二人的距离。
程慎之眼中黯淡一瞬,默然放下瓷碟,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
“政务繁忙,林公子既已入宫,便好生休养。”他声音低沉,“朕与你,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程慎之心下一横,迫使着自己转身离开。那步子迈得坚决,又快又稳,似乎生怕多留一刻,便会动摇决心。
他何尝不想留下,但他更明白,此刻的宁鸾需要静养,而他的存在,只会令她不得安宁。
既然人已在这宫墙之内,那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轻易离开。
……
看着程慎之大步远去的背影,连同门外守候的侍从也呼啦啦的一并撤去,宁鸾倚在榻上,紧绷的思绪终于松了口气。
“青露,”她侧头望向侍立一旁的青露,犹豫开口道:“我方才昏厥以后,究竟……?”
青露看出了自家小姐的欲言又止,当即压低声音答道:
“小姐昏倒之后,不仅吓坏了奴婢,把那位也吓了一跳,当即就宣了太医。又见您双目紧闭,面色不佳,就、就不要身后侍从插手半分,亲自打横抱起小姐,一路疾跑来到了这处宫殿。”
见宁鸾又打量了一圈殿中陈设,青露补充道:
“陛下说,这宫殿是特意为您准备的。胡太医方才来过,他往日就诊治着小姐的病,只略微把了把脉,便说是小姐见到旧物,心神激荡所致,只需开些静气安神的药便无大碍了。”
宁鸾略一点头,心下顿时也清明了几分。
屋内的一应摆设奢华精巧无比,却处处契合她的喜好与习惯。难道当年种种,并非她揣测的逢场作戏,而当真含有几分真情?
“胡太医诊脉时,那位一直守在榻前。”青露忽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奴婢可瞧得真切,见您晕倒过去,陛下脸都白了!”
宁鸾始终不语,指尖却下意识绞紧了锦被上的绣纹。她原以为戴上面具便能将往事隔绝,可踏入宫墙,熟悉的景致、旧识的人物,都如细流般悄然渗入记忆的缝隙。
尽管这一切,本就在她的筹划之中。
静坐片刻,宁鸾觉得体内已然恢复了气力,先前那阵心悸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再无半分大碍。
“所以,那太液池旁的树丛中,当真有一架秋千么?”
不料青露却茫然摇头,“小姐过去入宫,几乎都是随宁丞相大人同行。奴婢虽也陪小姐赴过几次宫宴,但宫规森严,不敢随意走动,实在不知御花园之中是否曾有秋千。”
宁鸾低垂下头,却也明白这答案是意料之中。在丞相府与镇南王府中时,青露与她形影不离,对她的一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可若青露不在身边,依着她素日的性子,入宫后没了青露的唠叨约束,难保不会放飞自我地随心撒欢儿,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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