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夏跟梁净川的生父离婚很早,大约在梁净川七八岁左右就离了,没什么狗血原因,纯是两人感情已尽。孩子男方没要,梁晓夏自己抚养,就去派出所改了姓。
之后梁父因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城市,再婚,婚后又育一子,为带孙子,梁父的父母也都举家搬离南城。
多年不来往,父亲那一脉的亲戚,在梁净川这儿只剩个概念。
自然,梁净川与母亲这边的亲戚更亲近。
梁净川姥姥还在世,如今同他的舅舅生活在温哥华,上年纪以后,身体条件不允许长途奔波,因此多年没回过国了。隔个一两年,梁净川会同梁晓夏出国探望。
而梁净川的姥爷,去世于他读大二的那一年。
蓝烟与梁净川“敌对”关系第一次有所缓解,就是因为这件事。
梁净川同梁晓夏奔丧,蓝烟与父亲自得同去吊唁。
灵堂肃穆,男生穿一身黑,戴白色臂章,站在梁晓夏身旁,向吊唁者鞠躬致谢。
苍白的一张脸,没有表情,眼睛低垂,情绪也一概隐匿,像一张失焦的黑白照片。
蓝烟想到当年,自己送别妈妈也是同样情景。
此后,没了那些明显恶意的针对,但讨厌的心情不减反增:她讨厌他、他们,让她的讨厌渐渐失去了正当性。
蓝烟垂眸说道:“水平很不错。”
既然是亲人遗物,自然是交托到认识的人手里更放心,梁净川执意要她亲自来修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净川“嗯”了一声,说:“他年轻时练过。”
蓝烟打开抽屉,拿出一支干毛笔,轻扫画心表面,除去浮尘。
顿一下,她转头对梁净川说:“有灰,你站远一点。”
“没事。”梁净川不挪位,“不戴口罩吗?”
“不用。”蓝烟一边做基础的物理清洁,一边问,“修好以后,继续做镜片,还是……”
“做挂轴吧。”
“想怎么装裱?”
“你决定。”
蓝烟点头,不再作声。
初步除尘之后,放下毛笔,开始对画心各处做最细致的病害评估。
缮兰斋所在的这条路上,很多老房子都被划为了文保建筑,沿街俱是三十年树龄的高大乔木,又因是单行道,车行寥寥,楼里阒静极了。
全神贯注的蓝烟,几乎要成为这寂静的一部分。
梁净川目光落在她身上,无所顾忌地凝视她的手、手腕……鼻梁、鸦羽似的睫毛、 透光而薄红的耳朵……再回到她的手上。
有处污迹看不清楚,得挪个位置,蓝烟后退一步,没往回看,未防手肘撞上了站在侧后方的人。
回头,看见梁净川眼里似有灰绿天光轻晃,视线相及一瞬,他立即敛目,低声说句“抱歉”,往旁边让了让。
她撞到人,他道歉,真是奇怪。
片刻,蓝烟放下手里的东西,取来一支棉签,蘸清水浸湿,在墨迹上轻蹭,检查是否掉色。
填写完评估表,最后总体确认一遍,将表从夹板里抽出来,递给梁净川。
梁净川接过,低头看去。
表头是“纸质送修件病害分类表”,列有基本信息和病害情况,病害分为“纸张病害”和“写印色料病害”两大类,大类之下,又细分“水渍”、“污渍”、“褶皱”……“脱落”、“晕色”等。
他扫过一眼,便递还给了蓝烟。
蓝烟向着门口喊道:“蓉姐,我这边评估做完了,麻烦你过来做一下报价。”
蓉姐在外头应声,说马上就来。
梁净川问:“你们是按评估表收费?”
蓝烟点头。
“我以为是依照作品本身的价值。”
“我之前跟师傅一起修过一幅画,在佳士得拍了一个亿,如果这样收费的话,做一单就可以歇业了。”蓝烟认真解释,“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医院并不会因为病人是亿万富翁就多收钱,我们也是一样,只根据病症和治疗方法收费。”
梁净川点头,“不遇良工,宁存故物。”
蓝烟微愕。
“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和“不遇良工,宁存故物”,都出自明代周嘉胄的《装潢志》,这是本针对中国古代装潢经验和文化的总结性专著。
梁净川微笑,“看了一点纪录片。”
“……还真打算半路改行啊。”
梁净川把头微微低了一下,目光定在她脸上,仿佛认真请教:“还来得及吗?”
蓝烟有些费解,不是很能准确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
“工作室不定期办体验班,你真有兴趣可以过来体验。”蓝烟最终这样回答。这一行本就小众,不必把任何潜在爱好者驱之门外。
“好。开课提醒我。”他语气听来很认真。
蓝烟瞥一眼梁净川,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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