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景澜。元晏一字一句道,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是不是早忘了《道德经》里怎么说?
景澜微微一怔。
039;知者不言,言者不知。039;元晏冷笑,你天天读你的儒家经典,教我039;博学笃志039;,教我039;君子上达039;,你还记得道家讲的是什么吗?
景澜没有回答,眉头皱起。
039;无为而无不为039;。元晏嘲讽道,你说我看杂书会扰乱心神,可你整天拘泥于儒家教条,就不扰乱心神了?
她一步一步上前,景澜被迫一步一步后退。
039;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
039;你天天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可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景澜的背脊已抵上院外的桃树,退无可退。
他怀中的书册被挤压在胸口,发出轻微的咔声。
师娘此言差矣。他终于开口,儒家讲039;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039;,讲的是入世之道。道家讲039;清静无为039;,讲的是出世之道。二者虽有不同,却殊途同归,皆为修行之法。弟子只是……
只是什么?元晏打断他,只是觉得我不能看那些书?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师尊的道侣?
弟子不敢妄言。景澜垂首。
不敢妄言,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元晏冷笑。
“至誉无誉。”元晏继续引述,“‘是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口口声声修身慎行,可知天地大道,本无此分别?”
她又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流动,这在任何礼法中都属僭越。
“更何况,景澜。”元晏逼视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我修的可是合欢道。”
合欢道……合欢道要如何勤修苦练?
一阵微风恰在此时拂过,枝头桃花簌簌而下,几片花瓣掠过景澜紧握书册的手。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景澜眸光闪动,想要辩解什么。
够了!元晏拂袖,彻底失了耐心,我懒得再听你废话!
她倏地抬高声音:让你带我熟悉地形,你推三阻四!让你替我寻几本书,你教训个没完!云澈的话,你到底听是不听?他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能怠慢我!
元晏气极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归灵峰,把云澈揪出来骂他一顿。
这就是他口中做事稳妥、堪当大任的大弟子?简直不可理喻!
景澜再次陷入沉默。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脚边飘零的桃花瓣上。
良久,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弟子……不便越俎代庖。
什么意思?元晏皱眉。
师尊闭关前……曾有交代,他停顿了一下,莫名说得艰涩,让二师弟……带师娘熟悉宗门各处。
元晏一瞬间愣住。
现在才说?她简直不敢相信,“如果我不问,不提,不追着你讨要几本书,你便不打算告诉我了?”
景澜难得有些不自在,目光从花瓣上移开,却仍固执地没有看她。
“弟子原以为师娘初来,需在峰上静养适应几日,不急于一时。”他解释道,况且二师弟外出采药,尚未归返,就算告知师娘,也无法——。
所以,元晏打断他,“你便擅自替我决定了?云澈的交代,在你这里,是可以视情况选择性执行的?你是想等我憋不住了出去乱跑,再不得已告知,好显得我无理取闹?”
弟子不敢。他深深垂首。“只是二师弟未归,此事确无法推进。弟子并非故意隐瞒。”
生得极高的眉骨投下浓重阴影,将他眼底的情绪彻底掩盖。
元晏怒极反笑:“景澜,你从今早见我第一面,到方才我追问书籍之时,有丝毫主动提及此事的迹象吗?如果我一直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想起你师尊的这番交代?等温行自己回来,再偶然提起?”
景澜无法反驳。
“……弟子失职。”
最终,他只是深深一揖。等二师弟回来,便让他来寻师娘。
元晏深吸一口气,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情报可以。
“好。”她强压下翻腾的愤怒,直接切入核心:“温行,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澜答:“二师弟为人谦和,处事圆融。他本是散修,除剑道外,于医道丹术亦天赋颇佳,皆为自学。后来机缘巧合得遇师尊,师尊惜才,破例收入门下。”
听起来,比你好相处多了。元晏故意将话掷回他脸上。
她还想再问温行何时归来、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景澜却没给她机会,只再次深深一揖:“弟子告退。”
话音未落,他已御剑而起。
剑气激荡,卷动地上堆积的桃瓣,扬起一小片纷乱的粉雾。
他的身形转瞬没入云间,走得比早上还快。
元晏又一次看他迅速远去,心里那点火烧得更旺了。
这个大徒弟,是真的好讨厌。
真的好讨厌。
砰——
她回到院子,用力关上门。
院外,桃花纷飞,夜色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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