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光过隙,季谨言转眼便离开了月余,气温也随着正式步入冬天,骤降下来。
苏栗马待在四洲国际酒店,生生盼成了一块望夫石。
季谨言刚离开那会儿,他们联系还算频繁,之后因为那边的投资案越来越忙,苏栗马有时发了一条微信,对方要过许久才回,她也就忍住尽量不去打扰季谨言工作。
没事的时候,她会约林兮喝喝下午茶,不然就是在四洲国际酒店,幻想季谨言平常出入的身影打发时间。
林兮与宋振宁的婚礼,定在次年五月,林兮十分坚定地邀请苏栗马当她唯一的伴娘。
苏栗马有问过她:“你现在幸福吗?”
林兮说:“宋振宁对我挺好,对小外也很好。虽然我们之间可能不会产生像你和季总那样的爱情,但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我并不讨厌。我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幸福,但是我现在偶尔很开心,更多的是安心。好像有了一种归属感,不再是之前颠沛流离的感觉。”
归属感……
苏栗马那会儿,才恍然明白自己对季谨言的眷恋,除了喜欢,还源于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心有所属,那个方向,就是归家的路途。
她盼望着季谨言也能早日归来。
算算日子,再过几日他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苏栗马坐在四洲国际酒店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条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
财经官微宣布,季氏将正式开展“昕旺广场”的开发建设工程,并以项目全权负责人的身份,重新开放招标,寻求最新合作伙伴,并且会把“昕旺广场”改名为“至一广场”。
其他弯弯绕绕的苏栗马看不懂,大致就看懂了广场要改名、林氏被踢出局,那几个重要资讯。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苏栗马就有个猜想萦绕心头。
直到房门“嘀”一声,被人刷卡打开,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苏栗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见熟稔却好久未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心跳像是忽然停滞了一瞬。
房间里温度刚好。
个把月不见,季谨言站在大门处,身穿一件长款羊绒大衣,风尘仆仆,整个人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却如记忆中一样,五官深邃,身姿俊挺,依旧好看得让她心动。
他站在那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错愕的苏栗马,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好像也不自觉变得温柔了些许:“我回来了。”
两人对视了数秒钟。
苏栗马鼻子一酸,从沙发中一跃而起,直接扑入那个久违到她朝思暮想的怀抱。
清冷沉着的味道将其裹挟,隐约还带了一丝冬日里寒凉的气息,不过随着这个拥抱加深,很快便烟消云散。
苏栗马环着季谨言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似的,一张脸埋进他大衣之中,声音也像被捂住一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不是还要过两天吗?”
季谨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想你,就回来了。”
苏栗马脸色微红,嗔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因为我是你的‘老虎油’。”
苏栗马问:“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嗯,百度了。”
“……”
瞧把你能耐得,还会百度了。苏栗马暗自腹诽,思忖着要不要捧上一些狗腿之词,下一秒就被人打横抱起。双腿突然离地的腾空感,让她双手不自觉想要抓住什么,顺势搂住了季谨言的肩颈,眼里还有一丝惊吓。
看到对方抱着她往房间内走,苏栗马反应过来后,脸上攀上一阵羞赧,用肩膀戳戳他的胸膛:“你坐了那么久飞机不累吗?还是先洗个澡休息一下……”
话还没说完,她的额头突然被他冰凉的额头抵住,呼吸也近得交缠在一起,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做什么都不累,你试试就知道了。”
“……”哦,什么虎狼之词。
傍晚,酒店工作人员送餐上来时,苏栗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难得胃口大开地吃了不少东西。季谨言吃饭总是很安静也慢条斯理。
苏栗马咬着筷子,很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衬衫熨帖,平整得没有褶皱。
大约是她的目光特别明显,季谨言未抬眸,便也感知到了,问了一句:“吃饱了?”
嗯,身心俱饱……
苏栗马脑中蓦然迸出这个词,又觉得自己想歪了。
她面上正儿八经地点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煞有介事地问他:“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累?你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吗?”
季谨言:“……”
吃完饭,季谨言拿着平板电脑忙公事,苏栗马则平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他大腿,长发捋到后面,如瀑般沿着他腿侧线条顺流而下。
苏栗马望着平板电脑上缺了一口的苹果标志,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说你这平板电脑砸下来,会不会把我脸都给砸平?”
季谨言微微挪开平板电脑,露出几寸被遮挡的位置,睇了一眼苏栗马,倒是分外认真地答了一句:“不会砸到你。”
然后平板电脑归位,他继续浏览。
“我只是说万一,脸被砸坏了怎么办?”她的视线被平板电脑堪堪挡住,看不见季谨言的神色,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我还想靠美色耽误你来着。”
季谨言叹了一口气,放下平板电脑,目光垂下,清冽如注。
“你成功了,我被耽误了。”
苏栗马乐呵呵地轻笑了两声,两人开始南辕北辙天阔地远地闲聊着。
聊到林兮想让苏栗马当伴娘,季谨言虽然依然很嫌弃宋振宁,却也没有强加干预。面对他支持的态度,苏栗马倒很意外:“你不是很讨厌宋振宁,那天真的可以陪我参加婚礼吗?”
季谨言修长的手指拾起她一缕发丝把玩。
“嗯,你穿伴娘服的样子一定好看。”
苏栗马感觉到胸口涌起一阵暖意。
又从婚礼,聊到了林家,她想起早上看到的那条财经新闻,迟疑着问:“那个,昕旺广场改成至一广场的新闻我看到了,林家被踢出这个项目,是不是你做的?”
季谨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嗯。”
“是因为,上次我跟林倩倩在酒会起冲突的原因吗?”
“林家的女儿没有教好,林家自然责无旁贷。”他轻嗤了一声,“林倩倩也不是第一次兴风作浪,应该受点教训了。”
原来先前发生的事,他一直有所关注?
“你怎么跟林堂说的?”
“我只不过让严田暗示了他一下,他遭项目除名,全拜他女儿所赐。”
“你说林堂知不知道林倩倩一直陷害林兮的事?”她突然问,“也许是知道的吧,只是懒得去管,不过林兮嫁给宋振宁以后,哪怕看在宋家的面子,林倩倩母女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伤害她了吧?”
季谨言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俯下身,黝黑的眸子里全是苏栗马的倒影。
“我也不会让人伤害你。”
心里掠过一阵喜悦,苏栗马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按个唇印,协议生效。”
她语气里含着一丝俏皮,让他眼眸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他不自觉地特别留恋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光,家长里短的话题,从她嘴里说出来,竟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趣。在巴黎那个月,每日连轴十几个小时,身体忙碌,心里却空旷了一片。
闲下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偶尔路过街头品牌店,看到橱窗里悬挂的衣物饰品,总觉得会适合她,于是不自觉就让司机停车,进店将它们买下。
他还忙里偷闲,抽空参加了一场巴黎的拍卖会。
他伸手从搭在沙发上的羊绒外套衣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的羊皮盒子,对她说:“给你的。”
苏栗马坐起身子,接过那个盒子打开,是一条工艺独特的红钻项链,一圈白钻组成项链部分,吊坠主钻是一颗晶莹剔透、颜色鲜艳的红钻。
她对这些不太了解,却也知道红钻是钻石里最稀有的品种,这条项链绝对价格不菲。
“你干吗又乱花钱?你想要收买我吗?不对……你太败家了,真被你气死了。”
虽然收到礼物她很高兴,但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就有些烫手了。
季谨言却对她温和一笑:“这是补的。上次我去海上拍卖行,本来是想拍件东西给你,这回偶尔看到这条项链,觉得很适合你。”
就当弥补一份遗憾。
苏栗马有些震惊,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被人惦记着,放在心尖上的感觉,让她格外舒心。她主动搂住季谨言,小鸟依人似的贴在他的胸膛处,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很好养活的,而且我也可以自力更生,下次不许这么浪费钱,知道吗?”
季谨言也顺势将她柔软的身躯搂进怀里。
“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只是一堆数字堆砌起来的东西,比起她而言,这世上最好的都已经在他怀里了。
他不自觉又紧了紧环住她的双臂。
“什么不算什么?你说说你这段时间,乱买了多少东西,衣服首饰包包,还捐了一大笔,哦,对了还有套别墅,你到时候把钱花光了,别赖我头上。”
季谨言抱着她,随口应付了几声。
提起了前段时间购置的别墅,两人又聊了聊家装风格和地理位置之类的话题。
末了,苏栗马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季谨言:“其实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以前都住在酒店里呢?”
季谨言垂眸看她:“除了方便,还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苏栗马:“等谁?”
季谨言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不知为何,苏栗马忽而福至心灵地冒出一个念头,随即问道:“不会是为了等两年前你不小心睡了的妹子吧?”
季谨言勾了勾唇,半晌“嗯”了一声。
苏栗马顿时有些薄怒上涌,挣脱开他的怀抱,负气地盯着他。
好,很好,这个死男人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地承认了?渣男!
醋意汩汩地冒了出来。
她气得在心里捶足顿胸,又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两年前那个女生好像就是她本人来着,也就是说,严格算起来,季谨言等的就是她。
搞了半天,她在吃自己的醋?
她自闭了。
但转念一想,季谨言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女生,那么这个醋她吃得也不是毫无道理可言。
——嗯,她生气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回国之后,季谨言即刻投身工作当中,异常忙碌。期间苏栗马也没闲着,她为自己在“立马基金会”的项目部谋到了一个职位,美其名曰公开公正地向基金会投递了简历,最后还是靠美色贿赂了总裁大人。
贿赂完,她还抱着被子一角,万分懊悔地指责自己:“为了上位,我真是付出了许多,我太坏了……”
季谨言刚好起身穿戴,看了她一眼,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多贿赂我几次,上位会更快。”
“想得倒美。”
季谨言扣上领口第二颗扣子,慢条斯理道:“那就算了,我突然想到那个职位,应该有更适合的人选。”
“……”
死男人居然用威胁这招?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忍。
从被子里钻出来,简约的白色睡裙外,露着两条白皙的手臂,她伸手挽住季谨言的胳膊,小声耍横道:“你个没良心的,你不是说不会背叛我吗?除了我,你还想接受谁的贿赂?你说呀,说呀!”
季谨言嘴角抿成好看的弧度,一把将她搂到面前,声音沉静却柔软:“除了你,我不接受别人的贿赂。”
苏栗马的小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动摇了一下。
“哼,算你识相。”她瞥开目光,嘴上不落下风,心里却化作一汪春水,浅浅荡漾。
半晌,她又忽然转回视线,仔仔细细地瞧着近在咫尺的眉眼,说:“你最近好像很少皱眉了,你应该多笑笑,巨——好看!”
季谨言看着她笑弯的眉眼,不假辞色地赞美。
好想余生每一天清晨或深夜,睁眼闭眼都有你——那将是他此生,瞧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环住她纤腰的臂弯不自觉向内一扣将她带入怀中。苏栗马听着他的心跳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
他默默将心里那些话,藏在了这个怀抱里。
之后苏栗马顺利进入基金会,季谨言忙得连轴转。快到圣诞节前夕,季老爷子给季谨言捎来了口信,让他圣诞节那日回家吃个饭。
因为季谨言的母亲——曾兰,回国了。
所以希望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另外还补了一句,可以携带家属。
季谨言对这顿团圆饭秉持可有可无的态度,特地是询问了苏栗马的意见。
苏栗马思索再三,她没理由驳了人家天伦之乐的小聚,于是便也应承了下来,并表示会陪季谨言一同回去。
圣诞节当天,天色微暗,一大早便隐约飘了些雪粒子。天气很冷,可是为了这场饭局,苏栗马还是挑了一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搭配,内里一条天鹅绒的酒红色连衣裙,外头套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
好在一路都有暖气,从车里到季宅,倒也不觉得冻人。
季老爷子苏栗马是认识的,季太太却是她第一次打照面。
亮堂宽敞的餐厅里,灯光打得恍如白昼。季老爷子坐在主位上,右手边一位年约五十来岁的女子约莫就是季太太,曾兰。
她穿着一袭定制秀珠旗袍,上半身围着一件白色皮草,举止端庄优雅,虽年近不惑,却也看得出保养得极好,颈部往上丝毫没有褶痕,皮肤细致光滑。
苏栗马挽着季谨言入内。
在季老爷子红外线射光般的眼神下,她规矩入座,硬着头皮,保持微笑向两位长辈打招呼:“季老爷子好久不见,季夫人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曾兰淡淡地点了点头,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对待季谨言也如此,母子二人只是相互点头致意,权当打了招呼。
直到开始吃饭,依然是这种状态。
曾兰全程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维持着自己得体的举止,只有在提到季珵时,才会带上些笑意:“这傻孩子,非说今日有事,不愿回来吃饭,也不知道圣诞节他能忙些什么。”
“还能忙什么,肯定又在哪片花丛里飞不出来了。”季老爷子嗤道。
曾兰不由得出言维护:“爸,给他一点时间,小珵他会渐渐长大的,前不久还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我想这次他是认真去做事的。对吧,谨言?”
问题突然抛给了季谨言,他却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
苏栗马有些狐疑,目光在曾兰和季谨言身上打量了一圈,这对母子客气到……有些古怪。曾兰似乎只有在提到季珵才会真心实意笑两声,与季谨言却莫名很是疏离。
“哼,连谨言这么挑三拣四的都定下来了,他还是哥哥呢,还不收收心。”
苏栗马的思绪被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拉了回来。
随后话题又莫名其妙转移到了她身上。
季老爷子托举起酒杯:“苏小姐,让你见笑了,来我这个老头子敬你一杯。”
苏栗马很是受宠若惊地双手拿起酒杯,却被季谨言拦在了空中,他声音淡淡:“空腹不能喝酒。”言罢,随即拾起自己的酒杯,对季老爷子说,“她胃不好,不能喝酒,我敬爷爷一杯。”
季老爷子一双老花眼在二人身上打转,更是狐疑。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是不相信谨言千挑万选结果选了这个小跟班。毕竟不是没有先例,上次谨言就合计着林家丫头来骗他,他开心了半天,没承想林丫头居然是宋振宁那小子的妻子,连孩子都有了。
得知真相后,他那个气啊。
后来又听说谨言居然跟他身旁的小特助在一起了,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起初他还以为又是这小子的套路,来搪塞他这个老头的。
虽然目前看起来很真……
但他还是不由得多留了几个心眼,他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露出马脚。
“你们别怪爷爷多事啊,我就是没弄明白,你俩认识也好久了吧,苏丫头也来过季家几次,那是早在一起了呢,还是最近才勾搭上的呢?”
勾搭……
季老爷子用词十分不羁,苏栗马内心腹诽,又偷觑了一眼季谨言,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轻轻放下筷子,刚想说话,季谨言的声音却蓦然响起:“在一起不久,不过我喜欢她很久了。”
苏栗马一怔,随即感觉到放在餐桌下的左手,被他温热的手掌覆住,抬眸便能瞧见他清明笃定的目光。
季老爷子被噎了一下,也不放弃,继续试探道:“那有没有考虑结婚?”哼哼,上次提起结婚,谨言可是马上反驳露馅的。
季谨言:“只要她愿意。”
沉静清冽的口吻,吐字清晰之余还铿锵有力,苏栗马没由来地心跳加速。
季老爷子依旧满腹怀疑,谨言这小子没处下手,他找其他突破口,转而问苏栗马说:“苏丫头啊,你呢,怎么想?谨言这个人吧,你也知道他完全不会疼女孩子,爷爷也不想看你受委屈,你要有什么不满一定要说出来啊,爷爷替你做主!”
他都说得那么直白了,肯定得承认了吧。
没想到苏栗马只是恰到好处地微笑着,摇了摇头:“爷爷,谨言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如果他有结婚的想法,我当然也很高兴。”话是对着季老爷说的,目光却溺在季谨言的视线里。
季谨言眉宇疏朗,牵着她的手从餐桌下举起,宣告:“我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不是你们……”
季老爷子还想说话,曾兰的酒杯碰了过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了,爸,孩子的事情他们自己有主意的。”
她抿了一口,又将晶莹剔透的酒杯朝向季谨言,说:“恭喜。”
季谨言牵着苏栗马的手并未松开,用空闲的左手,举杯回敬,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季老爷子闷闷地不再作声,目光却还死盯着两人来回打转。
见季谨言体贴地给苏丫头夹菜,这还是他亲孙子不?季老爷子越瞧越难以置信,只能用一个解释来说明了……
他俩是真爱。
其实说到底,他对这个准孙媳妇,并不是太过满意。
毕竟出身家世摆在那里,既不会给谨言助力也不会给季氏锦上添花,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孙子的性情,谨言要做的事没人可以反对,要选的人大概也容不得别人置喙,哪怕是亲人……
所以尽管他不太满意,却也没有宣之于口,挑明来说,无疑会把关系弄僵,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岌岌可危的爷孙关系,直接名存实亡。
他才不会如此蠢钝。
所以对待这段关系,季老爷子选择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闷了半晌,终于在晚餐快要结束时,季老爷子才说了一句:“谨言,你长大了,爷爷不好再干预什么,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了。”
季谨言没回答,一只手始终牵着苏栗马,直到离开。
从季宅出来,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过一场雪。
长街上满是节日的氛围,路边光秃秃的树干挂满了彩灯,绵延至街尾,宛如一条灯龙,盘亘在夜色当中,不见首不见尾,神秘莫测。
灯光闪烁,掠过商务车的玻璃窗,透过车窗也能看到地面落的皑皑白雪,被映上细碎霓虹。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仔细想来,苏栗马好久未见雪夜了。去年冬日雪少,她只记得有一天半夜下过一阵,可等她次日醒来,雪已经化去七分,丝毫没有看到满天雪景。
于是乎,她也来了兴致。
“能麻烦,在前面路边停一下车吗?”她转头对季谨言说,“陪我下车走走?”
从车内下来,一阵冷风混合着几片雪花,直往她脖子里灌。
今天为了吃饭,她穿得有些单薄,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季谨言见状,脱下自己的黑色长款绒外套,披在她身上,搂着她,沿着挂满节日长灯的街道,缓缓向前行。
两排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他们走过的雪地里。
雪积得不厚,但每走一步,还是能踩出踏雪而行的“嘎吱”声。
苏栗马看着地上的白雪,突然说道:“季老爷子,好像不太满意我。”
“我满意就好。”
季谨言说话时,都能呵出白气,他将苏栗马往怀里带了带,好像在让她安心。
苏栗马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我一向脸如城墙厚,深得你真传。”
季谨言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周围人行色匆匆,他们却不紧不慢,像散步一样往前走。
又走了两步,苏栗马忽而问他:“你跟你的母亲,一向这么生疏吗?”这个问题她方才在饭桌上就很是好奇。季谨言性子偏冷,不太热络倒是理解,只是那个做母亲的似乎对季谨言也很客套疏离。
季谨言:“她不是我亲生母亲。”
苏栗马的脚步蓦然顿住,抬眸去看季谨言并无变化的神色,听他耐心解释道:“她是季珵的生母,不是我的。我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我一生下来就被送到季家抚养,不过始终亲疏有别,她待我生疏也正常。”
平静的陈述,却像惊涛骇浪吞没了苏栗马的心绪。
两人的脚步不知何时又开始向前,亦步亦趋,一前一后。苏栗马问:“那你父亲和……你亲生母亲呢?”
“死了,他们在一次外出偷情的时候,出了事故。”季谨言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声色依旧平静无波,让人听不出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苏栗马就是觉得一阵揪心,鼻子倏然泛起酸意。
“这些年,季家和季太太,他们对你好吗?”肯定不好吧,豪门私生子,一听就是从小备受欺凌,想着林兮那样的嫡亲大小姐,因为继母进门都受到了那样的待遇,何况季谨言当年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苏栗马眼里被冻出了水汽。
季谨言瞧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你不要脑补太多,他们对我算不上很好,但也算不上不好,从未苛待过我,只是……”
那个家,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处处都是铜墙铁壁的冷硬,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倒也不觉得奇怪,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加上他本就性情淡漠,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冷静地去分析每件事的利弊,不会投注情感去考虑问题,只计较得失。
譬如最开始意外查出林兮育有一子,拟订合约,将人绑在他身边。原本他打算如果孩子真的属于季家血脉,他会把合约弄假成真,顺理成章与林兮结婚。无关于爱情,只是因为孩子和适合,跟宋振宁的选择一样。
可是人生总有意外,苏栗马就是那个意外。
他仔细一想,最开始关注她,约莫是她身上就藏着那股烟火气,似乎总能让他寻找到一丝慰藉,之后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泥足深陷。
严雪至曾说过他,有近乎变态的克制力,然而,遇到苏栗马,他那些克制力就好像不翼而飞了一样,不复存在。
在确定林兮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时候,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推翻了自己的原定计划,抗拒甚至是排斥,而原因无他,偏偏就是因为一个毫不起眼却活得真实鲜活的苏栗马。
如若见过阳光,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他也一样,他很贪心,得到过,就不想再失去,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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