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晚降临得格外早。
长公主独自坐在帅帐中,沉默不语,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灯。
“报主帅,陈先生已经醒了,他正——”
“知道了。”沐云柔打断了通报声,清了清嗓子道,“叫他直接进来吧。”
过了片刻,便见那一身青衣的陈亦清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冲沐云柔行了个礼,道:
“陈亦清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生得面皮白净,眉清目秀,本人瘦是瘦了些,然而身量却宛若一竿翠竹,挺拔坚韧,执扇一笑间倒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沐云柔尤其欣赏他眉眼间的灵逸,比那些个酸里酸气的迂腐儒生不知强了多少倍!
“免礼吧。”长公主研究着眼前的地图,并没有抬眼看他,“话说你老娘的病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好了大半了。”
陈亦清倒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从旁边搬了个板凳就坐了下来,笑道,
“虽说我要随军出征,没法侍奉左右,好在同村的乡亲人都挺好,他们专门告诉我,放心走,不必担心我娘,他们一定会帮我照顾好的。”
“那还挺好。”沐云柔依旧没抬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要是你,我就多送他们些财帛。”
“嗐,那不是当然的嘛。”陈亦清哑然失笑,“你放心,这一点上我向来做得很到位。”
长公主突然抬起眼睛盯着他,道:“您。”
“什么?”陈亦清愣住了。
“我是皇室宗亲,也是你的上级......”长公主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你又忘记了,按规矩,你应该用‘您’来称呼我。”
陈亦清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殿下恕罪,是亦清放肆了。只是...亦清一直斗胆将殿下视作知己,因此一时僭越了。”
“知己么......”长公主被这个词语逗笑了,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好,我接受。俗话说,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你——倒也有这个资格。”
“对了,上回班师回京的时候,殿下不是好事将近了吗?”
陈亦清泰然自若地跟长公主唠着家常,
“我娘说啊,我能有今天的出息,全凭殿下赏识提携......我们是山里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殿下当新婚的贺礼,就挖了些药材来,都是野生的,药效很好,希望殿下收下薄礼——”
“多谢。”沐云柔勾起了唇角,眼中闪过苦涩,“只不过,没有新婚了。”
“啊?”陈亦清又愣住了。
“别这么看着我。”沐云柔挪了挪油灯,眼神重新回到了地图上,“也别问为什么。”
“啊......哦。”陈亦清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一时间,帅帐里陷入了沉寂,只有油灯一闪一闪的,映得长公主的脸忽明忽暗。
过了许久,沐云柔突然开口道:“陈亦清,我也不跟你打哑谜,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白虎军,回朝堂上做个正经大臣?......你放心,有我保举,你的仕途不会差的。”
“啊?”
没有理会他的疑问,长公主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可以和你老娘一起搬进京城,也不用受山里的寒暑之苦,更不用像现在一样,随军出征,且不说军旅行伍之苦,倘若一旦兵败......连性命都得不到保证。”
陈亦清忍不住苦笑起来。
“怎么了?不相信么?”长公主自顾自地点点头,“也是,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不,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陈亦清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为难地笑道,“殿下,这样的好事如何能轮得上我呢?白虎军中多的是比我资历老、功劳大的前辈,按理说,这样好的机会,是不是应该给他们呐......”
“这些事情不用你来考虑。”沐云柔抬眸沉静地说道,“我看中的人是你,跟其他人无关。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就可以了。”
“这——”陈亦清无奈地拱手拜道,“殿下恕罪,我......不愿意。”
“为什么?”长公主不解地问道,“你放心,京官的俸禄不比白虎军低,待遇甚至更好些......而且——”
“殿下,您不是第一天认识陈亦清了。”陈亦清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陈亦清此人志在何处,您岂会不明白?”
长公主默默闭上了嘴。
许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道:
“明白了。你若是答应我,你就不是陈亦清了。”
陈亦清闻言亦叹息道:
“殿下,您可是......想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沐云柔无声地点了点头,道:“白虎军中,这个人选只有你最合适......你也该明白,在这些谋士中,我最信你。”
陈亦清垂下脑袋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抬眸望向长公主:
“殿下,您是天生战神,在世破军,何苦要同那些人同流合污、勾心斗角?您的功业在沙场建立,为何——”
“别问了。”沐云柔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陈亦清,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可是——”陈亦清欲言又止。
“你回去吧,好好休息。”长公主垂下了眼眸,不再看他,“带棉衣没?没带的话自己去军需处领一件......”
伫立良久,陈亦清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退出了帅帐。
他只为长公主感到惋惜。
陈亦清觉得,长公主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好像完全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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