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溯忘了夏泓上次喊他“宗主”,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不过,柳溯明白,比起云凡,夏泓更担心那个与他们并称为“霁北三友”的曜光城韩氏家主,韩彬。
沉默中,柳溯挽袖再次为夏泓斟满杯中茶水。他眼中的深邃,令夏泓不知是否该将一些话继续说下去。当杯中的茶水渐渐满上,柳溯缓缓抬眼直视面前这位跟自己一样,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家伙。
最终,柳溯还是开口将沉默打破:“还记得,上次你喊我宗主是什么时候吗。”
“应该是两三年前。”夏泓回忆道,“那时,云宸终于决定下放权力,并把属于我们宗室的一切,如数归还。而你也在那个时候成为我们共同推举出来的宗室领袖,与云宸交涉。”
柳溯:“那时候我们想要的并不多。”
夏泓:“现在,我们想要的很多吗?”
柳溯:“我们拥有的,已经有很多。”
夏泓:“宗主的意思是说我不知足?”
柳溯:“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变了。”
夏泓:“敢问宗主,我们哪里变了?”
柳溯:“这个国家已经给不了宗室太多宗室所渴望的,可是宗室却还在不停地索取。长此以往,将不利于国家的发展,而我们也将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夏泓:“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也希望我们的夙国能够重振辉煌,能够再次强大,可是现在看来,实在是太难了。”
柳溯:“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夏泓:“宗主真的认为,就凭云凡带回来的那两千甲明光铠,以及那些赤焱武士和飒部余孽,当真可以抗衡整个东霁列国,乃至天下诸侯?”
柳溯轻抿茶水,然后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云凡正在带领整个夙国,走向一条以天下为敌的不归路?我认为他并没有那个能耐。”
夏泓解释道:“当年的「赤焱之乱」直接导致了我们的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你我都是历史的见证者,加上北漠自古以来便与我们霁朝时有冲突,先不说云凡是否有能耐使夙国重回巅峰,仅凭这两点便已是「怀璧其罪」。”
柳溯淡淡道:“可是,从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来看,今天你来找我并非是因为云凡,更多还是在于韩彬。”
夏泓:“宗主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云凡打算带着霜剑前去攻打流云城吧?”
柳溯:“这事我知道,听说云凡还特地找云姈做中间人,问廉牧借走了霜剑的兵权,并以明光铠的兵权作为交换。但是,这事情跟韩彬又有什么关系。”
夏泓:“前面我说过,如今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皆已转向归附韩彬。而现在云凡的做法等同一刀切在了韩彬的身上。但是在云凡的眼里,他看见并不是韩彬,而是我们宗室。”
柳溯:“所以你认为韩彬在祸水东引?”
夏泓:“韩彬有没有这么做,我不敢断定。但是云凡若是想趁着攻打流云城,对霜剑进行重组,那么势必将会直接与我们宗室对上。宗主,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柳溯淡淡道:“叫我柳溯。”
夏泓愣了一下,却听柳溯继续道:“很快云凡将会继位国主。他若真打算这么做,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的夙国确实已经被我们宗室所把控,若想作出什么改变,肯定得先拿我们宗室下手。只是让我有些诧异的是,现在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当真尽数归附于韩彬了?那么韩彬又是以什么理由说服他们的。”
“韩彬给了他们一个承诺。”夏泓顿了顿,继续道,“一个属于宗室的夙国。”
柳溯:“宗室垄断政治并非好事。”
夏泓:“没有宗室夙国早已不复。”
柳溯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
夏泓:“所以如果我是云凡,定会借着这次流云城的收复,完成对我们宗室在霜剑势力的清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柳溯叹息:“杀人诛心,一步到位。”
却听夏泓继续道:“这只是第一步。”
柳溯好奇道:“那第二步呢?”
夏泓分析道:“第二部自然是整合余下的霜剑,以及明光铠的力量,将我们宗室在国中的利益与势力一一铲除。韩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传达给了那些正在霜剑服役的宗室子弟。”
柳溯思量道:“他这是在利用云凡与我们宗室之间长久以来的恩怨,转而让这些孩子们成为他的棋子。眼下大战在即,韩彬这么做,无异于扰乱军心。同时也是在拉着我们一起下水。”
夏泓:“所以,我们必须得做些什么。”
听到这里,柳溯再次感到疑惑。
他转而问夏泓道,“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先前你不希望流云城于现在这个阶段被收复,同时也希望宗室的子弟在这场战役中有所折损,并且又忌惮着韩彬会做些什么,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又想我出面做些什么?”
夏泓:“这些冲突吗?”
“这些,难道不冲突吗。”
柳溯叹息着,轻抿杯中茶水,
“我都快被你绕糊涂了。”
夏泓:“我想请柳兄重整宗室。”
柳溯:“因为韩彬,还是云凡?”
夏泓没有直接回答柳溯的这个问题,
“夙国需要有宗室的一席之地。”
“你在担心云凡继位国主之后,我们宗室将彻底失去话语权?”柳溯淡淡道,“我认为这件事不会发生。至少,现在的夙国一旦离开宗室,不用多久便会彻底陷入混乱。这一点云凡自己也肯定很清楚,所以他不会把事情做绝。”
“我担心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话语间,夏泓面色凝重,仿佛很快他的这些担忧将会在今日过后逐一应验。有趣的是,同一时刻,夏晖也在光阖院的曜阁军机处,表达了与她的父亲一样的看法。
只不过,夏晖是在对廉牧说着自己对霜剑的执念,并借机维护宗室利益。而夏泓则是对着柳溯讨论着宗室在夙国的未来。最终,夏晖让廉牧看清了她的立场,以及霜剑与宗室渐渐趋向步伐一致的现实,而柳溯则意识到夏泓想要延续宗室的辉煌,而并非夙国的未来。
夏晖与夏泓都没有说实话,
可是廉牧与柳溯皆已看穿。
相比之下,廉牧与柳溯更希望夙国能够有个更好的未来,而并非宗室。这也是韩彬和夏泓不理解柳溯的地方,尽管每次柳溯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片刻的沉默后,柳溯与夏泓淡淡道: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给宗室子弟打造特制的剑甲,并留有一定的破绽。待云凡兵败归来,顺势向他发难。”夏泓补充道,“当然,我所说的发难并非真的找他麻烦,而是希望他作出解释,为何伤亡最多的竟是宗室子弟。”
柳溯:“这个做法,无异于将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推往刀山火海。一旦被人识破,我们柳氏一族将成为整个夙国与宗室的千古罪人。”
夏泓:“但是这样做,既可以削弱韩彬在霜剑的势力,同时也等于送了云凡一个顺水人情。”
“看似一石二鸟,其实又是一场豪赌。”
“任何事情,皆有利弊得失,不是吗。”
“你就不怕,云凡在流云城战败,成为整个夙国亡国的诱因吗?”柳溯严肃道,却见夏泓笑了笑:“我只相信,夙国有柳氏在一天,必不可能步入亡国的境地。”
“夏泓啊,你实在是太高看我柳溯了。”话语间,柳溯转而与夏泓谈论起了韩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找我以前,一定先接触过韩彬。对吧?”
夏泓笑而不言。
“从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来看,韩彬的一些想法甚至做法,应该与你所想的一致。”柳溯淡淡道,“不过,为何最后还是选择来找我。”
夏泓赔笑:“如今的韩彬,想要将宗室的力量私有化。他的这个想法很危险。这无异于是在窃取我们为宗室所做的共同努力之果实,只为满足他韩氏的一己私欲。所以,我希望柳兄能够及时出手制止。毕竟比起韩彬,整个夙国宗室还是更听柳兄的话。”
柳溯:“你们当时都聊了些什么。”
夏泓:“也没说什么,也就聊了些对于云凡的看法,以及关于宗室在夙国的未来。韩彬的性格你了解,随便夸他几句,基本上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柳溯:“你有试探过他。”
夏泓:“算是,不全是。”
柳溯:“你也有试探我。”
夏泓:“柳兄为何认为?”
柳溯的目光转向了阁外的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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