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慕容恪的马车直奔光明城皇宫对面的黑堡而去,这里是内卫的兵家重地,慕容恪隔着马车窗帘看着自己在黑堡穿行,她判断,见她的这个人有着不凡的地位。
马车停住,在男子的引路下,慕容恪进入黑堡最高处的大厅,诺大的厅堂装饰考究奢华,一男子背对这自己在窗前望着整个光明城。
巨大的厅堂仅此一人,衬托的此处孤独而冰冷。
引路男子抱拳冲背影行礼,然后弯腰轻轻后退而去。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他所说要见自己的主人。
慕容恪没有吭声,自己是北境守护兼当朝相国的夫人,此人即便是内卫首领,地位亦在自己之下。
她必须沉得住气,只是,只是……
这个背影熟悉而陌生,慕容恪有种岁月恍惚的感觉。
直到窗前的男子回过身来,一个清晰的容貌展现出来,慕容恪的脑海有如穿越十八年的岁月烟云。
“是你!”慕容恪惊呼。
“没错,是我。”那男子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随即恢复职业化的冷若冰霜,“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坐。”
慕容恪只好随便坐下,望着眼前这位十八年前便盛名望海城的“白衣秀士”白敬亭,当年被自己的父亲器重收为义子,曾是风华绝代的书生意气。
如今白衣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暗红的朝服。
“你还读书么?”慕容恪只好找着话问,若按名分,自己还得叫男子一声哥哥,只是这哥哥,原本也不曾叫过。
“读书?我曾以为读书可以治国平天下,但是,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男子窗前站着,未曾动过。
慕容恪一阵语塞。
十八年前慕容恪嫁入北冥城的时候,尾随马车三千八百里赶去北冥城的人,便是白敬亭。
慕容恪当时并不知晓,虽然她在望海城的时候知道白敬亭爱慕自己,但偏偏自己没有喜欢上他。
感情这种如鬼魂一般,听过没见过的事,却真真半点不由人。
直到慕容恪婚礼的前一天,白敬亭单枪匹马硬闯北冥城的银安殿。
步扬尘面对自己这位“情敌”又好气又好笑,爽快地答应了白敬亭决斗的要求。
但步扬尘确实不知道对眼前这位柔弱书生该如何挥拳,也念他一份痴情,步扬尘站立不动任由白敬亭打。
白敬亭横下心来,扑上去上下左右打了足足半个时辰,双臂酸麻,双拳红肿,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步扬尘整理一下衣衫,转身而去。
当年的书生白敬亭,在大雪纷扬的北冥城,哀嚎了一个下午。
自始至终,慕容恪并没有露面。
随后,白敬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面对塞北之主步扬尘,他又能怎么样呢?
唯独流完了他此生所有的眼泪。
此后,他把所有的书装入行囊,沉入海底或付之一炬。
他拿起了刀剑。
谁的青春不迷茫,谁把热血染残阳。
慕容恪不知道此后这十八年来白敬亭经历了什么,但想必他十八年来历经如同冰与火的悲歌。
要知道,皇家内卫首领可不是什么世袭爵位,不是温柔乡风月所,这是万万人里挑一的狠角,是整个帝国黑堡的主人,是无数人灰飞烟灭用命去拼的地方。
时光如贼,如今的白敬亭已不是那个莽撞而热血的少年,爱与激情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绝世的武功,是绝对的地位,是冷酷无情。
这个世界很公平,你想得到什么,唯独拿自己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去交易。
白敬亭在慕容恪的眼前那么站着,未见他身形晃动,如同移形换影般突然出现在慕容恪对面的座位,快若鬼魅。
慕容恪知道,这是他的快超过了自己的视线反应,这是武林江湖中的功夫,与夫君步扬尘的沙场阵仗功夫截然不同,透漏着诡异。
但无论白敬亭怎么样,这是他的人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更显然的是,白敬亭也不是来和自己叙旧。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慕容恪开门见山。
“你的手……”白敬亭看到了慕容恪的伤。
慕容恪故意忽略了这个容易引发纠结的含蓄问题。“我可不是你的内卫,被你呼来唤去。”她冷冷地说:“小时候你还多少懂点礼貌。”
“夫人,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他看似充满悔意,这是白敬亭最大限度的道歉,这个神情也勾起慕容恪历历如绘的回忆,记忆里这是个狡猾机灵的孩子,每每闯了祸总会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天生有这种本事。
看来这些年他没什么改变。白敬亭从前是个文弱的书生,现在看起来也并非壮汉,他纤细敏捷如初,容貌一如她记忆中那般锐利。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光明城?”慕容恪问。
“因为哈尔德消息灵通。”白敬亭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他的一只小麻雀打探到你抵达的消息,谢天谢地,哈尔德知道以后,第一个找的人是我。”
“为什么第一个找你?我的夫君尊为相国。”
“为什么不呢,大人们都在处理大事,小事还是我来的好。”白敬亭眼色变幻,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来光明城呢?还是这般打扮?”
有了审问的味道,“作为妻子想念丈夫,作为母亲挂念女儿,我来光明城,有何不妥?”
白敬亭笑了,这是他记忆里十八年前慕容恪该有的神情,这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有着让人着迷的地方。
“你笑什么?”慕容恪问。
“还是说点正事,”白敬亭收住了笑,“能否让我看看那边匕首?”
慕容恪惊愕地看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无孔不入,难道是能探知自己的脑海?他不禁狂乱地想。
他竟然会知道没人知道的事。
“你,你抓了宇文广?你把他怎么样了?”慕容恪质问。
白敬亭一头雾水。“我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考试没带笔的书生,我只想看看匕首,宇文广是谁?”
“宇文广是北冥城封臣宇文翔的大儿子,”门口闪进来一个锦绣华服太监模样的人,是大内总管哈尔德,“夫人,您大可放心,这位好男孩正在光明城里转悠,走访了几个宇文家族在城里的故交,此时大概正在返回您下榻的那间简陋客栈,或许一会他便会抵达,发现您不在,焦虑的很那。”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小麻雀叽叽喳喳传来的呗。”哈尔德微笑道:“尊贵的夫人,或许我们可以看看那把匕首。”
慕容恪从斗篷里抽出匕首,扔到面前的桌子上,“拿去看吧,或许你的小麻雀能找出这把匕首的主人。”
没见白敬亭如何起身,却已站于桌前,他拿起匕首,轻轻地把玩,随后他把匕首抛至空中,再用另一只手从后背接住。
“这把匕首出自甘铁生的手笔,毫无疑问,这是七国最好的匕首,”白敬亭看向慕容恪,眼睛里现出一丝迷茫地问,“莫非你如此大费周折地来到光明城,是要查找出这把匕首的主人?这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
慕容恪自光明城的港口下船,这一时半刻功夫似乎要耗尽此生所有的惊奇,但白敬亭现在是皇家内卫首领,身边站着的哈尔德又是光明城大内总管,她穷尽一生的好奇对于此两人来说简直稀松平常一般。
“你知道这把匕首是谁的?”慕容恪紧张又激动。
“我会告诉你这种匕首七国仅有一把,”白敬亭把匕首收入掌心,轻轻挥动手臂,把匕首朝墙壁点燃的蜡烛掷去,匕首破烛而过,带火苗的半截蜡烛直直向上弹跳,又稳稳落回下半截之上,匕首则深深插入墙壁,随着余劲晃动不止。“这是我的匕首。”
“是你干的?”慕容恪变了颜色。
“恪儿,”白敬亭突然换了十八年前对慕容恪的称呼,“你让我把话说完,”白敬亭闪身墙壁前,拔下匕首,“这是我向甘铁生定制的匕首,可我跟人打赌把它输掉了。”
“输给谁了?”慕容恪质问,她的嘴巴因恐惧而干涩,手指头因回忆隐隐作痛。
“青丘有病。”白敬亭回答干脆利索。
“青丘家那个瘸子,那个丑八怪?”慕容恪用眼睛的光芒如同匕首刺向白敬亭,“你说的是实话?”
“恪儿妹妹,”白敬亭未使用身法,轻轻一步一步走之慕容恪身前,放匕首于桌上,看着慕容恪的眼睛说,“此生此世,我可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
黑堡外,月光皎洁如水,银光洒遍整个光明城。
而慕容恪的眼中,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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