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他说这番话,就没想着他能活着从这个车子上面下去。
段程也注视着前方,距离丰南的拍摄场地不到五公里了。
人群越来越密集,他的心头被一种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管萦绕,腿上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周围的风景一直在倒退,好像是机械的幻灯片被快速地连起来播放,又像是生命被割裂成破碎的片段,从他手中溜走。
*
丰南进休息室想要换衣服,听到有人开门走进来的声音,她以为是小墨,随口一喊,“我先把衣服脱了。”
“丰南。”
丰南刚要进更衣室,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的腿跟灌了铅一样,走不动道。
那个声音,很遥远,却有些熟悉。
跟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她的声音变尖锐了,变高扬了。
但是那种疲惫感,还是直接召唤出了她那些敏感的神经。
敏感到她都不敢转过去。
段程也余光瞥到了他放在副驾驶座底下的Hans和头盔。
他新买的,还没来得及带去赛车场,随便扔在了他这辆车上。
他瞅准路面空旷的机会,忙用最快的速度俯下身子,从驾驶座下捞起Hans。
而后,戴在头上,固定好颈部的防护装置,加戴头盔。
民用车并不适合这种赛车装置的防护手段,但事到如今,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前方是一个转弯的防护栏。
机会只有一次,他用他作为赛车手的职业判断在心底里计算着以目前的速度装上防护栏需要的时间。
段程也双手紧握方向盘,双脚勾住踏板,尽力使身体固定。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朝着那护栏而去。
在即将撞上去的一瞬间,打开驾驶室的门,迅速调转方向。
车子侧面收到撞击,顿时车内物件横飞,段程也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的身子即将被抛出车外。
他在等这个侧翻的机会,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借势跳出车外。
只不过这个机会,或许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那车子翻了几圈,发出巨大的摩擦声音,最后才停了下来。
“怎么,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那个女人关了门,压制门楣说话,似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继而,又开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丰南压制住了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她转头。
印入眼前的是一张跟记忆中差别很大的脸。
她记忆中,王旗智虽然向来对她不太友好,但她带着点小小的婴儿肥的脸看上去还是蛮亲近的。
如今她高高的颧骨却显的脸有些刻薄,那有些老土的穿着和打扮跟她二十几岁的年岁不搭。
王旗智走了上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丰南。
端详了一会后,她用一只手触摸上丰南的脸,眼底倒映着那滋生的羡慕,“啧啧,富养的女儿,果然不一样啊。”
她的指尖有些粗糙,那宛如砂砾的触感让丰南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打断王旗智这种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王旗智把那只手放下,突然脸上变的狰狞:“我想问问你们沈家,为什么不给钱。”
“你知不知道我们很缺钱。”
“你知不知道,王齐国一没钱喝酒,就打人。”
“你看看我。”王旗智卷开袖子,她甚至有些着急地掀起衣服,露出肚子上和背上的伤痕。
那一道道新伤旧伤,紫青红肿,交错重叠,令人不忍直视。
“就因为你们沈家不给钱,我就被打成这样。”
“你知道王齐国有多丧心病狂吗?”王旗智瞪着猩红的眼睛,扯着嗓子喊道。
而后,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半跌撞地走到丰南面前,“你知道的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撒酒疯的时候,你在的呀。”
“我们两个当时被打到躲到桌子底下,我害怕极了,你还安慰我说我爸清醒了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王旗智。”丰南打断她,“该赔的我都赔了,沈家给的已经够多了,你去问问王齐国,那些钱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了,是他自己要拿去赌。”
“赔?丰南,赔了你的良心就能安稳啊,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那副鬼样子,他那个鬼样子,死到阎王面前阎王都不敢收他,地狱里的恶鬼都没他凶残。”
“为了去赌,为了喝酒,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王旗智一股脑儿地宣泄着多年的压抑,她的状态越来越失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人生,可以和这个吸血鬼划清界限。”
丰南追问她:“所以从前腐烂的鱼眼睛、带血的白裙子,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不错啊,都是我,我是为了提醒提醒你,免的你忘了你曾今做过的事情。”
“凭什么留在宁东镇的人是我,凭什么是他亲生女儿的人是我,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和他这样的人捆绑。”
“你从前跟我一样承受这一切,如今,也不应该得以安宁。”王旗智说话的时候,眼角干涸的眼纹跟她粗黑的眼线持平,显的她的整个人像是秋日里在枝头战战巍巍就要随风飘落的枯叶一样。
“丰南啊丰南,你那一刀,不应该扎在他的眼睛里,而应该插进他的心里。”
王旗智拿出她刚刚一进来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丰南这才看到,那冒着寒光的,是一把水果刀。
她那一瞬间,从水果刀的刀面上,看到了已经完全傻掉了的自己。
王旗智一个健步冲上来,她纤细的眉毛超过了她原本的眉骨,五官扭打在一起,像是拿着一把拯救自己人生的火炬。
“你应该像这样,插进他胸膛里,插进他心上!”
她叫嚣着,把她余生所有的力量都呐喊出来,那刀直突突地朝着丰南过来。
丰南在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人在危难时刻,真的会大脑空白,挪不开步。
她几乎都要在那一刻放弃了对生命的渴望。
只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挡在她的面前。
丰南抬头,段程也就这样突兀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额头上带点伤,平日里干净到一尘不染的西装今日却显得有些颓败,领带歪歪扭扭地扯到一半。
她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目光里有一种心安和如释重负,他有些费力的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抱歉,我来晚了。”
丰南愕然,她刚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段程也,真的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脸色就变的越来越白。
他有些费力地扶着桌角,脸色开始变得有些痛苦。
丰南有些慌乱,“段程也,你怎么了”
段程也再也没有强撑下去的力气了,他跌落在了地上。
随着他身子落下去,丰南看到了对面一脸惊恐的王旗智。
她傻在那里,拼命地摇着头,“不是我,不是我。”
丰南这才朝着她的目光看去。
段程也的背上,直直地插着那把刀。
那个位置,足够抽干一个人所有的生命力。
“段程也!”丰南连忙蹲下,她检查着他的周身,“你怎么样?”
丰南迅速反应过来,她西斯底里地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着:“来人啊,快叫救护车。”
在一旁的小墨听到声音,过来看到这个场面吓坏了,她连连往后退,“快,快打120!”
“别怕,救护车就要来了”丰南安慰段程也,也安慰自己,她试图去查看他的伤口。
段程也虚弱地挡过她的手,“别看,南南。”
他把背后那堆污浊不堪的血迹,挡在自己身下。
他的气息开始变的微弱,“你穿白裙子,很好看,别怕,南南,这次……裙子没有脏……”
丰南觉得自己的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刀割般的感受。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努力和她保持着距离,就是怕弄脏她的裙子。
丰南想捂住那不断留着血的伤口,可是段程也顽固地守着那个姿势,让她动弹不得。
她不在乎啊,她不在乎裙子脏不脏了,她只想要他好好的,别出事。
丰南看着眼前的人开始失去意识,紧阖双眼。
丰南控制不住自己眼里的绝望,“段程也,你别睡,你别睡啊。”
曾今他们的过去像是依附而生的藤蔓,人生中有那么多的时间却解不开两个人心头的心结。
如今命运是不再给他们机会了吗?
非要用死亡这样的代价,才能够和解人生吗?
“救护车!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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