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地址,这热闹的广场后面那一片藏于闹市之中的小片二三层小宅院就是他们最后要去的地方。
那低低窄窄的栅栏后面,是一片被理的平平整整的青草地。
一个大约十来岁的男孩子,留着卷卷的棕栗色头发,手上抱着个比他头还大的足球,那双蓝色的瞳孔尤为漂亮。
一旁的长耳小猎犬见到男孩手里抱着的球,兴奋地冲上来,没曾想到太用力,那球一骨碌地滚动了栅栏外面。
顺着那马路外,滚到了丰南脚下。
丰南捡起那地上的球,站在原地打量着那男孩子。
那男孩子从院子里跑出来,站在栅栏的对面,刚刚想说对不起,看到眼前的这个人的时候,也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
许久,他歪着头,用标准的中文说道,“你是我姐姐啊!”
他不是用的是疑问句,而是用的是肯定句。
好像他已经完全确定了丰南就是他姐姐一样。
他嚷嚷着跑回屋子,用意大利语说了一遍,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妈,姐姐到了!你做好饭了吗?”
段程也和丰南站在那院子外,只见那小孩跑进去的的那个门后,出来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女人。
她身上围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穿了一条白色的阔腿裤,温顺地落在她的家居鞋上。
身形修长,站在那里,有着东方女子的温婉大气。
眼尾虽有些皱纹,但岁月并没有全部带走这个中年女人的美貌。
丰慧珍半解开围裙的手凝在半空,她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跟记忆中又有所差异的姑娘。
她微微失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把两人往屋子里迎。
丰南走进屋子里,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客厅茶几下摆放着一个田园式的明亮色系地毯,搭配着带点碎花的落地窗帘。
那用透明玻璃隔开的厨房里,一体式烤箱蒸炉油烟机就占据了厨房的一大半,那橱柜上面摆放的白玉陶瓷茶具彰显着这个屋子的女主人的品味。
丰南猜想,一定是丰慧珍爱下厨,她男朋友,不,她老公,特地给她打造了这么大的一个空间。
丰慧珍从厨房里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罐红茶,拿到长桌前面,“小段,红茶可以吗?”
段程也接过丰慧珍沏茶的水壶,“阿姨,我自己来吧。”
丰慧珍手上的茶壶被段程也拿了过去之后,她有些无措的把手往自己的围裙上揩了揩,然后,坐在了丰南的对面。
丰南双手捧着桌上的那盏茶,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丰慧珍吸了口气,试探地问道,“南南,这一路过来,辛不辛苦?”
“还可以。”丰南礼貌地回应着他。
“奥,你们一定是饿了吧,等锅里的鱼汤好了,我们就开饭。”
一旁的小男孩抱着个球,微微扯了扯丰慧珍的衣角,用意大利语小声说道:“妈,姐姐为什么不理我?”
段程也看着那抱着球的男孩子,抬了抬下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玩球。”
“好啊!”那男孩子抱着球,拉着人就往外走。
等到段程也带着那小男孩走远了,丰慧珍才坐了过来,她挽起丰南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着。
她的语气柔柔的,像是三月里催的柳条吐芽的阳光。
“南南,你奶奶说你来过很多次欧洲,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
丰南从她手里抽回,“也没见您回国来看过我。”
丰慧珍握着她的手感觉一空,她只得把手收回来,放回自己的围裙边,“是妈妈对不起你。”
“古斯还小,我带着他回国不太方便,把他留在这儿,又怕他爸爸照顾不好他。”
“是我不好,我没有回来看你。”
丰南看着那玻璃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抿了抿嘴,“妈,我今天来,是带着也哥过来看看您,您是我妈,带他来看你是基本礼貌。”
“也算是我给您的一个交代。”
“至于我们两个的事情,我觉得按照现在的模式就挺好的,你在这里陪着古斯和他的爸爸,我在那里陪我自己的爸爸和奶奶。”
丰南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平静,那些久别重逢在她心里并未激荡出半分水花。
倒是这种面容平静、神色无异样带来的疏离感在一瞬间就把想要重拾过去的情感的丰慧珍推出去老远。
她摩挲着自己指尖上的茧子。
“南南,我知道你怨我,怨我离开你,怨我丢下你。”
“我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情。”
“以前是我从来只顾及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懂事。”
“你永远在想,妈妈开不开心,妈妈幸不幸福。”
丰慧珍一旁的发梢从耳边掉落,她吸了吸鼻子,把有些激动的情绪收了收。
“是妈妈不好,从来没有问过你开不开心。”
“离开沈家的时候是这样,要跟王齐国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是这样,连我来了意大利……”
“是我不好,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你,你的想法,你的意见。”
“我从来都觉得你是我的孩子,在你没有成年之前,我要用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按照我觉得是更好的生活的那种方式带着你,却没有想到半世颠沛流离,却让你成为最难过的那个人。”
丰慧珍越说越难过,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本就容易泛红的眉眼中落下。
丰南抬头。
她再怎么样注意保养,岁月还是在悄无声息中给她留下了痕迹。
她那头记忆中乌黑的头发里竟也开始夹杂了银色的发丝。
无论她是温柔地笑还是像现在这样五官里处处都显着难过,那微微耷拉的双眼皮和眼尾上的皱纹还是在提醒丰南。
她老了。
她说她的人生,是半世颠沛流离。
中年之后,才过上了安稳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其实她不在意当时她离开沈家,她也不在意她自己对婚姻的选择,哪怕她后来出国,来了意大利开启了新的人生。
她也从来没有怨过她为什么就丢下她一个人了。
她永远都是自己朝着太阳去过她自己的人生。
只是在她心里过不去的,还是那些童年里的记忆。
是丰慧珍留给她的那些记忆,就是所有孩子在成长的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些关于母亲的爱。
或许丰南更不能接受的,是她一次次把这些爱分享和转移吧。
给她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丰南记得很清楚,她跟王齐国经常因为自己吵架。
王齐国因为她的存在,就借此可以有理由说她就是带着个拖油瓶,要不是王齐国好心,她丰慧珍就是双破鞋。
王齐国喝起酒来就扯着丰慧珍头发指着丰南骂:
“拖着这么大个费钱玩意,谁愿意跟你过日子。”
“我他妈就跟个慈善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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