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能。
净涪自然也是不能的。
他看了看圆滚商人,也看过各各抬起头来等待着他回答的凡俗百姓,并不遮掩。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其他凡俗百姓难免露出了些失望,唯独这位圆滚商人只是稍稍收敛了面上笑意,面容却还是诚恳真挚的。
“那法师知道些什么,能跟我们说说吗?”
净涪沉吟得一阵,仿佛在组织语言。
“你们以为,这天地间的劫难过去了吗?”他问道。
中年文人、圆滚商人等一众凡俗百姓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懵,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
中年文人只是沉默,圆滚商人却是直接来问净涪道,“法师的意思,是这天地间还会有劫难?”
天地劫气再次汇聚,且比起上一次来还要更加凶猛一事,只在高阶修行者中流传,还没有为传到天仙境界以下的修行者耳中,更别提他们这些凡俗生灵了。
明良大修、马朝阳等一众沉桑界高阶修行者们看着净涪的目光一时便都带上了不赞同。
他们封锁了消息,这人却将事情直接在这些凡俗面前揭穿,难道就不怕再次动摇了人心?
但不赞同归不赞同,哪怕是修为、境界远胜于净涪的明良大修与谦照大修,也没有想过跳出来指责他。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小和尚后面站了那么多尊大佛,若轻易指责于他,最后下不来台的,可还不知道会是谁呢。
净涪不太理会明良、谦照这一干人,他平平淡淡地回望那位圆滚商人,却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圆滚商人不知是不是明白了净涪的意思,终于敛了面上的笑意,合掌躬身与净涪一礼,又重新坐下去了。
净涪点头回礼,便就看向下一位凡俗百姓。
坐在圆滚商人后头的,其实是一个只得二十来岁左右的青年人。青年人身上缠绕着煞气,却没有怨气和戾气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且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龙虎气度,显然是一位将才。
那青年见得净涪目光转来,利索起身,合掌躬身一礼,稳稳站定了,问净涪道,“求法师为万千百姓指点一条明路。”
“明路?”净涪眯了眯眼睛,“通往何方的明路?”
那青年答道,“力量。”
似乎已经想得很明白的青年看了看身前的两位前辈,想起他们早先时候在净涪面前做出的剖白,自个想了想,艰难地多说了几句。
“自由需要力量争取,稳定需要力量维系,我以为,方今天下,缺的是镇压一切、捍卫一切的力量。在下斗胆,请法师指点明路。”
坐在这青年前方的中年文人与圆滚商人听得清楚,身体不禁震了震,似乎很有些触动。
只是在那短暂的触动冷却之后,两人又快速恢复了镇定,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
“力量确实是能争取很多东西。如果有足够的力量护持,这方天地就不会那般艰难。”净涪先点了点头,但随即他目光又看定了那位青年,“但你等也该清楚,除非有着绝对的力量镇压,天地的局势才会如你们所希冀的那般发展。”
青年迎上净涪的目光,不闪不避。
“力量的增长与勃发,第一需要的是法门,第二需要的是资源,第三需要的是时间......”
他数完,又看向那青年,“你且告诉我,如今这天地有什么呢?”
青年无言以对。
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修行的法门,不论是炼体、炼神还是其他流传于诸天寰宇中的修行法门,他们其实不知道这方天地里有没有。
或许是有的,但都被各家珍藏着,又或者直接就在那些修行者的手上。可有又怎么样呢?不会有人愿意交出来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真有心的话,早在天地异变那时候,这样的法门就应该遍传天地里。何至于今日这般,连些风声都不曾听闻?
这样的“有”和“没有”又有什么不同呢?
至于资源......如今这凋敝天地,还有什么资源可言吗?
更遑论时间了。
青年不自觉地低垂下脑袋,下意识遮掩去他眼底翻滚着的微红。
净涪多看了他一眼。
心魔身也难得带了点兴致地打量过青年,才将目光收回。
‘可惜了。’
佛身往识海世界里看一眼,笑了笑,‘人家心智坚定,纵然心魔魔气入体,也还能保得心性清明,有什么可惜的?你别不是看人家不顺眼,才这般说话的吧?’
心魔身低哼一声,不说话。
净涪笑了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惊醒了那位青年,他猛然回神,合掌与净涪一礼,才重又坐下。
净涪将目光挪到下一位。
坐在青年后头的,居然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仿佛是为了出行便宜,小姑娘只在头上梳了一个扎实普通的丫髻,身上穿的是曲裾裙衫,脚上穿的却不是绣花鞋,而是布鞋。
这位不过豆蔻年华、面上沉稳胜于稚气的小姑娘站了起来,合掌躬身与净涪一礼,低声说道,“信女年纪小,眼界也不甚广阔,看不大清这片天地间的种种问题,但信女却也有所求。”
净涪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问,“你想求什么呢?”
“信女想求一个将来。”小姑娘说道。
她声音里的力道确实不怎么样,但这片悬崖边上的人,却都从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出些坚定来。
“将来?”净涪咀嚼了一回,见她没有想要直接补充完整的意图,便自己搭桥问道,“谁的将来呢?”
那小姑娘听得净涪的问题,竟是轻轻笑了一下。
“不敢瞒骗法师,在今日之前,我其实只想为我自己、为我的家人求一个将来。但现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为这片土地上无数同胞求一个将来,为这天地求一个将来。”
小姑娘的眼睛这一刻异常的明亮,竟是全不输于她面前的那三个前辈。
林巧书先前一直稳坐在沉桑界一众天仙修士之中,如今听得小姑娘的话,她转了目光来看,眼睛里似乎有明光闪烁。
净涪沉吟得一会,点了点头,却和先前一样,没有明确地表态。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合掌躬身再与净涪拜了一拜,才又坐定了。
在小姑娘之后,却是一位面容圆润、天然带着和善笑意的老妇。
老妇人用借力的树枝撑起身体,与净涪合掌拜礼。
净涪只看一眼,便对这老妇人的出身与来历看得清楚。
这是一个稳婆。
“老婆子如今年岁大了,也没多少时间了......老婆子这一生,也帮着不少的妇人接生过,将孩子们带来了这个世界......老婆子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是觉得,或许能再多来些孩子......”
明良大修、马朝阳等一众看着这边、听着这边的沉桑界高阶修行者们,面色渐渐有些微妙。
小姑娘的殷殷希冀也就罢了,毕竟年岁小,父母又早早离世,她独自在这世间挣扎求生,多关注自己一些很是合理。更何况她刚才不是自己就改了么?但这位稳婆......
这稳婆若说是粗俗,确实也是粗俗,可要说事质朴,也是真的质朴。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提到了孩子。
不论是哪个族群,新生儿总是希望的所在,是不同的。
净涪倒是不觉得如何,他认真地听过那个稳婆说话之后,又问了她两个问题,才重又将目光转移到下一位身上。
倘若说,净涪开始询问他们这一群人,与那中年文人搭话时候,明良大修、马朝阳、段无涯等一众沉桑界高阶修行者还有些浅淡别扭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却是要认真了许多。
到得净涪与落在最后的那个凡俗百姓交谈过之后,净涪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等心中所求,我如今也算是知晓一二了。但想必你等也都清楚,你等各自胸中所求,我本身境界有限,却是帮不了你们。”
没有人躁动,没有人埋怨,他们有的,更多只是失落而已。
是的,失落。
净涪打量过他们半响,忽而又笑。
那笑声轻不可闻,稍不注意就会被疏忽了过去,但那些和净涪距离烧尽些许的百姓却都注意到了。
他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快速打点精神,定睛看着前方坐定的净涪。
净涪面上的笑容轻轻扬起,“但我或许知道你们可以去求恳谁。”
中年文人也好,圆滚商人也罢,他们这一众人等齐齐合掌躬身,与净涪作礼,“请法师指点。”
净涪抬手一指,托住这些礼拜的人,不让他们拜下。
稳住了这些人之后,净涪才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如今时机未至,我也未曾问过他们,却是不好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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