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来!”
他这样说了一句,起身远去,速度之快,拾得转过身眼前只余一页衣角。
思绪没能回来,脑袋里有些空。一直望着那个方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但好像又知道不会等到。
“啪”
狠狠甩给自己一个巴掌,很疼,疼得眼眶发烫。
将雪扒到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抱着膝盖,蜷缩到最里,咬着牙,闭上眼,耳边只余自己粗重的喘息。
不知为何越发喘不过气。
什么东西硌的掌心生疼?
抬起手,伴随着一阵儿水声。
“啪啪!”
又是两巴掌。
坐起身,大口呼吸,仍觉闷得慌。拔开雪,冷气灌入鼻腔,呛得人咳出来。
放眼望去,天地杳茫。
浅崖下,展霖松开持剑的手,展开,在自己眼前。
无人知他在想什么。
手落下,闭上眼,任凭风雪将自己掩埋。
拾得是在雪中将人刨出来的,比坟头还要小一些的雪堆。
他双目紧闭,让人几乎感觉不出呼吸。
“这都没被发现,他们是有多瞎?你这人可真逗!怎么想得?见过逃命的,没见过赶着送死的!”
没见过?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问我为何又过来?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真是猪油蒙了心,谁知被逼到这境地!
我这条命可金贵着呢!九皇子许我高官厚禄,他还给我信物了,价值连城的宝贝,等一出去就去投奔!
哪像你,就会拿着块破牌子唬人!苏阳正眼瞧都不瞧我一眼,哪里肯给机会?亏你还浪费心思给我谋功绩!那么多忠勇义士偏偏让我去给祁钰那厮传假信!多险啊!还什么都没落着。亏死了!
谁知去了镇国公府会是个什么样?高门大户的,去了再给我一顿乱棍打出来?!......”
说着自己都觉无用的废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将人拉到背上,捡起剑,动作干净利落。
“咳咳...”他咳了两声“放我下来”
还以为他...他......拾得抿紧嘴,甚为窘迫。
拿出酒囊拔开塞子给他灌下
“咳咳咳咳咳......”毫无防备被呛得咳了几声,溢出来些,拾得拧着眉,甚是心疼:“十斤粮一斤酒,这点得有三两粮了吧!”
“呵呵”展霖被逗笑。
拾得晃了晃酒囊,好像还有一点,仰头滴入口中。
“还以为就要死了呢!”语气轻的就好像是在说别人。
舔了舔嘴唇,拾得漫不经心说:“这不没死么!”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会散于生前执念的地方,我那时觉得身体很轻,才想看看会飘去哪?”展霖悠悠说道。
“如是说来,我挡着你死了!?”拾得一脸惊奇。
展霖被他逗笑。
拾得却笑不出来,展霖觉出他神情异样,收敛起笑意,并不问,安安静静,却让人没由来觉得有了可倾述,便就忍不住了。
“我无名无姓,无亲无念,常听人们说,像我这样的人死了地府也不会收,化作孤魂野鬼,挨饿受冻受尽疾苦最终消散。我却觉得,我可能连魂儿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死了”声音晦暗,不由凝起脸,单是想想都觉心里发毛,遍体生寒。
静默须臾,拾得一抹脸,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生机无限:“所以,这辈子就是这辈子!若能使我站在高处,定当好好活这一回!”
他未言语,暗自沉思。
许久,忽然开口道:“入我‘展’姓,你可愿?”
拾得怔住,只见他唇间轻启,又言道:“云,云舒云卷,淡泊自在,以云为名,又意平安祥福,可好?”
拾得觉着自己应当说点什么:“我将来是要登顶高处,受万人捧奉,你给我取名...一个名字...我......”
“生入族谱,死入祠堂,享后世供奉。”展霖将剑插在地上,席地而坐,顿了顿,接着道:“如此,可能规矩多了些,也非大富大贵,但我保证能护你此生无虞。可好?”
他在等,等拾得一个回答。
好!我愿!
“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拾得咬着后牙,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自尊心。
他笑出声,颇为无奈转过头去。
突然,耳边又有异动,且颇为杂乱,拾得骂了句,刚要起身,却被展霖推入一处坑洼,用掌力将雪覆上,拾得挣扎出个小口透气,刚要开口,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迎着追兵引去别处。未走多远,因为赶来的追兵将其团团围住。
剑光一闪,破开一角,纵身一跃。追兵随之而动,消失在茫茫雪海。
真能求仁得仁吗?
拾得仰头看着他,满心疑惑。
原来那些追兵真是瞎的,瞎到视而不见。
他轻笑:“运气好,又是熟人。”
这一生,从未见过善念。
不,也曾见过...见过吗?大概吧!
自己也搞不清。
他即使出手,也从不伤人性命。拾得忽然想明白,他护着自己,也是在护着他们。
拾得脑海中一直盘亘着一句话,只一句话就塞满整个脑海,整个人都有些木讷,以至于五感钝弱,以至于当他起身时才发觉。
“不知地狱是什么样?真想进去看看。”
尚有余音,他已然行远。
人太多了,拾得想告诉他,他现在这般怎能逃得过?
远处火光摇曳,马蹄声越来越近,让人不由心惊。
拾得想大声喊他回来,可张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呜咽,淹没于风雪。心里急啊,急的挣扎着爬出来,眼里只余那一点,晃晃荡荡朝着那片火海奔去。
岳恒同祁钰联手,两点寒芒快如流星,展霖连招架都显吃力,防守兼退,祁钰步步紧逼,怒喝:“哪里逃?!”
若想逃,早就能逃走了。他只是想将人引去别处啊!拾得远远儿看得清清楚楚,火光随着他而动越来越远,咬紧牙关,连嘴唇都在轻颤。
拾得盼着他能逃,两个人一起逃离这鬼地方。
祁钰看出破绽,专攻他右腿,岳恒封住去路,与之缠斗,两杆长枪将展霖牢牢困于此地。祁钰招招狠厉,岳恒沉稳老练,势必置人于死地。
展霖以剑破开岳恒攻势,一脚踩上枪头,挽剑一抹,祁钰下意识松手后退,展霖用脚挑起枪,枪尖直朝岳恒飞去。这具身体已然虚耗数日,气力不足,被挡下,但还有一招‘峰回路转’紧随其后,岳恒接住,也觉出异样,一面应对,一面喊出两人名字,示意一齐上。
这两人是虎狼卫中出了名的力士,一人用铁锤,一人用巨斧,都是重武器。
未能一雪前耻,两人联手竟也被展霖打成这般。祁钰一手攥着手腕,血顺着指缝滴落,是方才被展霖所伤。简直气疯了“快将他碎尸万段!”
拾得还在想:或许,或许展霖于他们还有用,或作人质,或作筹码,不至于立即杀死。
临近时却听到祁钰那声气急败坏的‘碎尸万段’
究竟,是有多恨?究竟,人心都是怎么了?
“呀!!!”
一声尖厉,如鬼啸。
那天,无数人眼中,只看见一只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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