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中人都知道,十四岁的夕颜,是大司祭最爱带在身边的神使。
这姑娘十分不祥,怕是个妖怪。
十四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卜人占之,龟甲尽碎,大凶。就在那一夜,神庙中一个怀孕的女奴只身爬上高耸入云的神坛,从上面跳了下去。
几道雷电劈中神坛之巅的黄金神树,随后神树忽然金光大作,仿佛夜雨中一把不灭的火炬。
大司祭惊异地前去查看,发现了树下一个哇哇大哭的新生女婴,把她捡了回来,取名夕颜。
大司祭钦点她脱了奴籍,从此随侍在大司祭左右。没了娘的小姑娘就这样在大司祭的庇护下长大了。
伴着她成长不止有大司祭,还有挥之不去的闲言碎语。
这女孩生于大凶之夜,生母见到她就吓得从神坛上跳了下去。更诡异的是,除了大司祭以外,与她走得近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倒霉。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看见她在树丛中和一条蛇说话。
神庙中的卜人已经联名向大司祭抗议了许多次,要求把这不祥的女孩逐出神庙,但大司祭不知怎么也被这妖女蛊惑,从来都是不置可否,依旧把她带在身边抚养。
不过,令人拍手称快的是,这妖女几天前去神坛玩耍,就此失踪啦。
“我!我亲眼看见她从神坛上摔下去了!”
“哇,真的嘛!哼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那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了!”
“可是不是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吗?难道她死了还能化成鬼,回来……”
“啊啊啊啊你说什么鬼话!子不语那啥,怪力乱神懂不懂!”
“……啊?可、可是,我们这儿不是神庙么……”
流言蜚语传遍了神庙,而这流言蜚语的当事人,此时刚刚从昏迷之中醒来。
这是哪儿?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朗目如星、浓眉如墨的脸。
“你醒了?”翩翩少年郎捧着小陶罐,坐在床头微笑着看她。他的眼神清冽得像流淌着山川溪流,又比岷山祭时的阳光还要温暖。
十四岁的夕颜看呆了。
太子府的下人都道,太子启明溯最近跟中了邪似的。
那个一直以来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贵人,忽然就变得温暖和气起来,不再动不动发脾气杀人。不过这倒不要紧,更诡异的事在于,他身边突然就黏上了一个牛皮糖似的小丑八怪。
小丑八怪瘦瘦小小豆丁一个,脸上不知怎么的整日缠着绷带,丑得惊天动地、几乎男女莫辨。她听说是伤了脑子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却整日整日地黏在玉树临风的太子身边,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一开始,下人们只当风流成性的太子最近口味有些重。可直到一向最重仪态的太子居然下令把府中所有铜镜都收了起来,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大对。
灿烂的秋日,太子走到院中准备练剑,腰间突然环抱上一双细细白白的手,手中是一大束色彩斑斓的野花,肩膀边贴上一个粘团子。
脸上缠着绷带的粘团子怪物笑眯眯:“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太子看着那束花,不自觉弯了眼。
他接过花束,笑道:“你才多大,叫我小郎君?再说了,你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倒来问我的名字?”
小怪物眨眨眼:“就是因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想问你的嘛。我这样欢喜你,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太子哑然失笑。他摸了摸她跑得有些凌乱的额发,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可以叫我阿溯。——怎么样,想起你的名字没有?”
“阿溯。”小怪物看他一眼,被烫了一下似的,黑眼珠滴溜溜又落在了别处。
“阿溯阿溯,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日子流水般过去,粘团子脸上的绷带拆了。她左磨右缠,终于闹得太子无法,令人给她拿来了一面铜镜。她对着镜子抚了许久额角,终于撇下嘴角来:“……这里有道疤。”
太子揉揉她的脑袋:“这才多久。这么浅一道疤,等你再长长,自然就消去了。”
小姑娘还是不高兴。
他想了想,微笑着捏了捏她瘦得没有几丝肉的脸颊:“要是真的再也消不掉了,你可以刺一朵花在上面。你这么喜欢花,额边盛开一朵,也很美的。”
小姑娘大约是摔坏了脑子,懵懵懂懂地“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绷带都拆了,众人这才发现,丑八怪原来是个水灵灵的干净小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也未免太聒噪了些。
“阿溯阿溯!我们出去玩吧!”
“阿溯阿溯!你还在忙吗?我们出去玩嘛!”
太子府里的下人不得不忍受一连声的魔音贯耳。
他们嘀嘀咕咕,哪里来这么个不懂礼貌的村姑?太子殿下如此显赫身份,名讳岂能由你这般胡来!
“呜呜呜阿溯阿溯,我卡在树上下不去,你快飞上来带我下去,就像上次你接住我那样……”
启明溯飞上去了。
他墨绿的衣袍在阳光下旋转出令人目眩的光晕,和梨树茂密的树荫融为一体,轻巧地在枝丫上一点,便在树上抱住了她。
“啊!”树枝摇晃,落下一地树叶,小姑娘吓得一声惊叫。
启明溯凑过去,听见她小小心脏怦怦的声音。
他促狭地笑了,低头凑到她额边,看着怀中人被逼得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怀中人依然闭着眼,瘦小身子却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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