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国在南边极热之地,和蜀国相隔千里,崇山峻岭遍布其间,派去的人没有几个月根本回不来。不过她也没指着查出什么来,只是生活太过无趣,日子久了不免生出几分八卦的心思。
她交代好了去查访的人,忽然听头顶窸窣声响,一朵桃花翩翩落在她眼前。
“阿颜?”她莫名地心情不错,大约是数年如一日的生活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乐子的缘故。
阿颜滑稽的大脑袋倒挂着出现在眼前,拱了拱她的肩窝,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一只眼巴巴看着她的可怜小狗。
“好啦好啦,陪你去月鉴里玩捉迷藏。”她摸了摸阿颜的脑袋。阿颜舒服地呜咽了一声,却又连拱了她两下,似乎有些急切地呜呜两声。
“怎么?又不想捉迷藏了?”她有些奇怪。
阿颜又拱了她一下。
……夕问冥是真有些迷糊了。这么多年下来,她和阿颜已经很有默契,它拱她几次、怎么呜呜叫,她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如今这仿佛又点头又摇头的,阿颜这是怎么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走进了月鉴。走出阶梯,浓雾散开的一瞬,她忽然愣在了原地。
灿烂流淌的星河与芦苇荡之中,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那一瞬间,光阴止息,星河凝滞,天地之间万物瞬间失色。
她仿佛被咒语定在原地,看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张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面具。
震惊过后,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以为,这一处月鉴不在人间,一向只有历任大司祭能从荧惑殿中的密道来到此处。她自信自己对荧惑殿了如指掌,绝对没有人能在她的眼皮下潜入这里。
这个神秘男人,究竟是谁?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这话……我倒也想问姑娘。”
云容莫名地觉得,他平静的声音仿佛有一瞬间裂开一条缝隙,露出深处涌动的滚烫岩浆,可这感觉转瞬即逝,分明只是个错觉。
她瞟了瞟他的四周,没看到拿着什么法宝神器,看他略有些紧绷的姿势,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么一想,她眼珠一转,插起了腰,学着神殿里做饭的大娘拿着挑火铲训祈星的气势:“这位大哥,你跑到人家的风水宝地,说话是不是得再客气一点?”
那人果然愣了一愣。
夕问冥心中暗喜,颇为得意自己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虚。
她微微扬起了下巴,等着男人回话。
“这里……是姑娘的风水宝地?”话尾微微上扬,像是有点惊奇。
“你说呢?”夕问冥莫名地有点不爽。
“可这里……明明一直是我家族的幻境呀。这里永夜无昼,月满无星,这里是月鉴。我说的可有错?”
什么?夕问冥噎了一噎。
不是吧,她还以为人家是来碰瓷的,没想到自己才是?
这么一愣神,那男子已经迈开长腿向她走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你你你要做什么?”
男子道:“在下只是想问问姑娘,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勉强嘴硬道:“这么一块好地方,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了?我还说这是我姥姥家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接着后退,奈何后脑勺没长眼睛,又分了神,蓦地被块石头绊了一跤,顿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啊!”她吓得闭上眼,可后脑勺还没和土地来个亲密接触,先倒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那怀抱之中传来了无尽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她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羽毛未成却摔下悬崖的雏鸟,忽然落进铺满绒毛的温暖巢穴。
那是归宿的气息。
她脸上腾地烧得通红,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却莫名地……有些留恋这个怀抱。
男人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或许又是她的错觉,他低沉的声音里像是隐藏了无尽的痛苦,又糅杂了无尽的希望。
可这问题却着实扎了她一下。
“你不也是么?你又为什么戴面具呢?”她一下睁开眼,直直望向那金面具底下的双眼,颇有气势地逼问。
那双眼隐在面具深处,忽然黯淡了一下。
他微微垂了眼帘,低声道:“因为,我的心上人总是戴着面具。我知自己面目可憎,比不上她万一,为了与她相称,便以面具遮面。”
他一字字说得那样认真,她明知道是在说别人,却偏偏耳热心跳起来,心里蓦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没过大脑地忽然来了一句:“哎呀,难道你暗恋我?”
这一句话出来,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搞什么呢!自己堂堂一国大司祭,怎么一开口就如此掉价?
她还在心下懊恼,却有两个字轻飘飘地灌进了她的耳朵:“是啊。”
她猛地愣住了,连眨眼都忘了,就那么愣愣地和他对视了半晌。
随后,她喃喃道:“……那你可够瞎的。”
后来夕问冥回想起她与那神秘男人初次见面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天杀的阿颜,把自己带到了月鉴之中,后来跑哪儿去了?
这没义气的蛇崽子。
不过,她其实倒也不太生气。
月鉴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一个颇有意思的陌生男人。
她的生活离不开神庙这小小天地,实在太过无趣,骤然有了个变数,便像是上天的恩赐。
她始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只是时时会到月鉴中来,时常会带些精美的小吃食,往往还热气腾腾的,全是她爱吃的桃花糕、槐花蜜饵一类。
他也曾带过一壶梅花白,只是当两人准备对饮时,才后知后觉地傻了眼——俩人都戴着面具,喝什么酒呐!
……于是两人默契地转过身,都揭开一点面具,谁也不许偷看,就这样背对背喝了一杯酒。
她清晰记得酒液下肚的辛辣与甘甜,仿佛沿着肠胃一直滑入了五脏六腑,有种由衷的……沉重与解脱。
一杯酒还没喝完,她觉得两人这副光景实在是莫名地好笑,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呛着了,一边咳一边笑,笑得眼泪满脸乱淌。
人间的月亮圆了又缺,月鉴中的月亮却始终圆满,两人便这样逃离人间,在幻境之中相见。
他一开始来得十分频繁,后来却渐渐稀少了些。
夕问冥本是任君去留的随意态度,却不知怎么的,总下意识地算着日子,他不来的时间一长,心里便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天朔日,前去文郎国打探公主秘辛的人回来了。
夕问冥皱着眉头听他絮絮叨叨兴奋地讲在异国的所见所闻,打断他好几次才终于听到了重点。
说来十分有趣。十年前,蜀国太子的求亲使团即将抵达文郎国时,那里突然冒出了许多说书人。
文郎国人从未见过这种职业,各个新奇的很,大小茶楼里挤得水泄不通,都是去听说书的人耍嘴皮子杂技,上天入地无所不知,说的人一愣一愣。
这些说书人讲的故事各异,但都会讲一个人的故事——蜀国太子。
在他们的嘴里,这位蜀国太子身长五尺、面目丑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愚昧粗鄙堪称人间一绝,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大概就是投了个好胎。
没有比他更丢脸更没出息的王储了。
文郎国人本来对一位异国太子并不感兴趣,更何况这人一不是翩翩贵介风流少年,二不是杀伐果断勇毅英雄,谁想听他的故事?
然而说书人的嘴皮子上下一吧嗒,如此粗陋之人居然也有几分可讲的故事,直听得满堂捧腹,文郎国上下全都知道蜀国有这么一个丢人丢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太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觉得很好笑了,”夕问冥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又一次打断那人笑得打颤的叙述,“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这些故事都传到文郎国公主的耳朵里啦,偏偏就在这时候,蜀国太子的求亲使团到了文郎国。
公主这怎么可能受得了呢?就连成为蜀国太子的求亲对象,她都要气疯了。她马上就去求父王,信誓旦旦地说这种白痴说什么也不可能即位成为未来的蜀王的,她绝对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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