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谲波诡之中,曜都终于迎来了七月十五。
启明神没有宽恕蜀国,在蜀王与司祭共同宣布举行祈年祭的一个月里,这片群山环绕的土地终究没有降下一场雨。
祭典这一天,神明从天宇之上冷酷地注视着干裂的大地,阳光酷烈得仿佛下一刻就能点燃整个人间。
祈年祭开始之前,人们已经以神坛为中心,黑压压地挤满了曜都中心的大街小巷,仿佛聚集在新鲜尸体旁的蚁群。
他们和冷漠的天穹一般沉默,如同行尸走肉。从神坛之中望去,一张张如出一辙的菜色脸庞上几乎看不出一丝表情,却又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地激烈流动。
他们在等待。
正午。
神坛之巅,金色神树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司祭手中是一支火炬,她优雅地低首,用火炬点燃了神树根部的一盏金色花,花朵便倏然迸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随后化为一团稳定的火焰,开始慢慢向上攀升。
祈年祭开始了。
同一时刻,天空中燃烧火球一般的太阳边缘,忽然缺了一个角。
不过,此刻的阳光依旧炽烈,尚没有人注意到天上的异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个人身上。
启明神坛的半腰处,蜀王与王后皆是一身雪衣,未戴金色王冠,缓缓拾阶而上。他们的身后和周围,数不清的红衣巫人与奴隶肃穆地立在层层神坛之上,像是护卫,又像是防备。
“这也太晒了一点,不愧是阴晴难测的启明神。”启明燃落微微偏头,轻声道。
云容没回答。神坛之巅的神树太高,她看不到此刻正缓慢上升的神树火焰,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
距离火光燃遍神树,还有多久?
“干嘛这么一副要守寡的样子?”都这个时候了,那人还在耍嘴皮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容心中忽然一凛,抬眼看了看身边那人,却终究没能开口。
说话间,神坛之巅已近在眼前。
神树下铺了厚厚的柴堆,两边聚着一群神色畏缩绝望的奴隶,在刺眼的阳光下缩成一团。
他们是祈年祭的祭品,将用最纯净的神树烈火,献祭给启明神。
神树正前方的金色花纹中央,戴着金面具的红衣司祭定定地看着向她走来的两人。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可云容总觉得,她在笑。
“王后随我来吧。”她伸出一只手。
云容垂下眼帘,将手放在那只永远温热的手中,随她走到了柴堆一边。
王后随蜀王一同上神坛,但祈年祭的主角,流着启明神之血的王,只有启明燃落一人。
唯有一身白衣的蜀王一人,站在神坛金色放射花纹的中央,站在神树的火炬和柴堆之前。
埙声与钟磬齐作,在沉重而粗犷的乐声中,燃落神色自若地接过金色小刀,在手腕上一滑,便有成串的猩红血液落到了柴堆之上。
“祈年祈雨,一呈神之血脉!”有巫人唱道。
随后,他一手挽过披落双肩的长发,手上一动便割下一束。那束黑发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红光,却让人感觉不出半点温暖,只有暗暗的不祥。
“祈年祈安,二呈王之血肉!”
神树火光已摇曳着上升到了树干的盘龙。
神坛下的人群目光随着火光移动,忽然出现一阵喧哗:“太阳!”“快看太阳!”
太阳被撕咬下一口,边缘闪烁着血色。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刻,天色已经晦暗地压了下来。
天狗食日,大凶之兆。这是启明神的旨意。
神明不相信蜀王的忏悔,即将降下更为冷酷的惩罚。
“你们听说没有?蜀王是假的!他不是丛帝的后代!”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喊,顿时一片响应之声,“蜀王是假的!”
“他是罪人的后代,所以启明神才来惩罚蜀国!”
越来越大的声浪之中,远方一排房屋忽然轰的一声,火光冲天!
这声音和火光,人们早已不再陌生。
一个多月前开始,经历了大旱、断粮,绝望到极点的人终于开始铤而走险,拉帮结派地烧杀抢劫。
祈年祭在即,启明泮统领的曜都卫队一直全力镇压这些流寇,然而穷途之人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此风竟有愈演愈烈的迹象,饶是装备精良的王都卫队也难以随时灭火。
如今,祈年祭之上,火光再次点燃了。如同干渴到枯黄的原野忽然蹦入了一颗火星,紧随而来的是再也无法扑灭的燎原野火。
云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她与嬴铄先前的计划,一切,很快就要开始了。
启明泮在哪里?
当愤怒的人群向神坛涌来,他率领的卫队便该“发挥作用”了。
正在这时,她却听见巫人高声唱道:“祈年祈盛,以敌之眼,祭吾神之芒!”
这……什么意思?
按打探到的情况,祈年祭的第三步便该是将奴隶绑上神树,以烈火净化他们的灵魂,献祭给启明神。
可这个第三是什么?这一步骤本来不在祈年祭之中吧?
云容心头陡然一跳。
神坛周围的喧哗还在继续,神坛之巅的祭典却像视而不见一般,依然有条不紊地继续。
云容心里浓重的不安在她看见神坛边缘,与启明泮及护卫一同走上前来的黑衣男人时达到了顶峰。
——嬴铄!
他不是该在神坛下观礼么?启明泮同样也该在那里,指挥若定,在卫队无法招架人群冲击之时,“不得不且战且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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