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众口铄金
在一个小镇,要让自己一夜成名,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邵金南现在就有切身体会。
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人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着他。有惊讶的、冷淡的、仇视的,甚至,还有艳羡的。更多的,则是惊讶。邵金南实在弄不明白,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下子,周围的人,看待自己,都变了个样。以前,他自己感觉自己很招摇的时候,也没有落到这步境地。
除了认真备课、教书,邵金南的目标,仍是一如既往地读书、学习。当年在青云县,大把的读书时光,被他稀里糊涂地浪度了。现在,他得争分夺秒,奋起直追,把虚耗的时光,弥补回来。
看书看累了,邵金南就会走出宿舍,到外面的公路上散步。那时候,在竹林乡,傍晚时分,沿着公路散步,蔚然成风。
外出散步的时候,偶尔会遇到梅素,两人打过招呼,自然就走在了一起。
散步,鲜有独自一人行动的,一般总会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散漫地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在公路上散步的人,其实无外乎就是乡党委、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和学校老师。数量最多的,还是学校的老师。
以前,大家遇到了,都是熟人,一起散步,是习以为常的事。现在,只要邵金南和梅素见过面,打过招呼,一同散步的其他人,便会纷纷然找各种借口,离开他俩。最后,一同散步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开始的时候,邵金南也没注意到这种情况,还以为那些熟人,真的有事,提前离开了。后来,这种情形连续出现五六次,邵金南才意识到,那些熟人是故意的。
他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对梅素说了。梅素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梅素的态度,倒让邵金南不好多说什么,再有异议,似乎是自己不愿陪着梅素一起散步似的。
散步聊天时,邵金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家事心事,通通对着梅素倾吐。梅素也是对等交流,毫无遮掩的样子。当梅素听到邵金南说起,哥哥、嫂子有课要上,邵金南就得抽空做饭做菜,感觉学习时间不够时,她突然提议:“你干脆到我这边来,我们一起开伙、吃饭吧?我的时间要宽裕得多。我们俩一起开伙食,饭菜就不用你来做了。”
那个时候,异地来竹林乡工作的老师不少,学校又没有统一的教师食堂,大家都是自己动手做饭做菜。
邵金南一听,觉得倒是个节省时间的好办法。欣然同意了。
散步回来,当天晚上,邵金南便把梅素的建议告知了哥哥嫂嫂,但他没有提及自己觉得和哥哥嫂一起开伙,有时该自己做饭做菜,要占用自己更多时间一事。
哥哥听了,闷声不语。嫂子则意味深长地看着邵金南,似笑非笑的样子。但也同样没说什么。
至此,邵金南便和梅素一起开伙。饭菜,全是梅素自己动手做。邵金南吃完晚饭,同梅素随便散会儿步,便赶紧复习,加紧自考的步伐。
一来二去的,竹林乡党委、政府机关上的工作人员,竹林乡中心完小、包括其他单小的老师,甚至竹林乡街子上的那些人及学校附近的农户,都把邵金南和梅素看做了一对情侣。
邵金南则从来不这么看,他觉得,自己和梅素,不过是好朋友而已。为了表明自己的明朗态度,邵金南还刻意向梅素提起,自己在青云县读高中时,曾经暗恋过的一个女同学李彤云,把自己和李彤云如何通信、如何谈诗论词,如何不知不觉喜欢上那她,如何辗转反侧陷入单相思,又如何向李彤云表白遭到婉拒,两人之间如何一直保持密切的朋友关系,全部向梅素倾吐殆尽。
梅素微笑着,认真倾听邵金南的单恋故事。并未说出任何一句评判之词。
有天晚上,邵金南到哥哥邵麟南家里小坐。
“你和梅素的关系,已经明确下来了?”哥哥邵麟南并未看邵金南,眼睛盯着地板,大声问了邵金南一句。
“什么?”邵金南觉得莫名其妙。
邵麟南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没再望着地板,而是认真、严肃地看着邵金南。正在一旁备课的嫂子,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把椅子朝丈夫身边挪了挪,严肃地盯着邵金南,等着听他的回答。
“我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和梅素的什么关系,需要确定下来?”邵金南一看哥哥、嫂嫂的表情,就急赤白脸地嚷了起来。
哥哥邵麟南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一脸怒容。
嫂子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她轻声斥责了邵金南一句:“你小声点!”她用手指了指房间的板壁。“家里面商量一点事,用不着这么大声。”
那时候,竹林乡的老师宿舍,还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一小间一小间紧密相连。哥哥和嫂子的房间,是两间连成一片,中间另开了一道门。隔壁,住着的是别的老师。
嫂子有些严厉的口气,哥哥一脸盛怒的表情,让邵金南既觉得委屈,又感到无话可说。只是气哼哼地一言未发。
“你们都已经搬到一起去吃饭了,竹林乡人人都知道你们俩相好了,你自己还不明白?”嫂子尽量压低声音,但仍然难以压制激昂的情绪。“你哥哥和我,问一下你们俩关系确定没有,这难倒不应该,我们总不能一直蒙在鼓里吧?”
“我们俩哪里相好了?”邵金南既气愤,又恼怒。觉得哥哥嫂嫂真是俗气,见到青年男女聚在一起,便直往那方面去想,一点现代气息,一点浪漫情愫都没有。
“不相好,怎么会搬到一起去?”嫂子就像吵架一样,针锋相对地质问邵金南。
邵金南一听,更加气愤,脸滚烫得胀痛起来。嫂子这话,含沙射影的,好像邵金南和梅素,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堪的事情似的。他一下子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质问嫂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不过就是在一起开个伙,一起合伙做饭吃?怎么能叫搬到一起去了?”
“小声点!我不是在和你吵架。”嫂子手一挥,也同样显得极其不耐烦。“你们只是一起开伙、吃饭?你说得倒轻巧。你觉得梅素是像你一样单纯?一样没心没肺的人?学校这么多老师,和她一起从青云县城考来的人也不少,她为啥子只同你一起开伙,不邀请别人也参加?她和她的那些老乡、同伴,生活习性、饮食口味,不比和你在一起更合拍?她才来竹林乡多久?XXX(就是那个眼睛鼓睁得像牛眼睛一样的老师)就声称他们俩在谈恋爱,而另外XXX老师,却已经和她在一起开伙吃饭了。你难道不知道,正是因为你搬去和她梅素一起开伙,XXX才离开梅素的。”
嫂子这些话,说得让邵金南做声不得。邵金南想到那个牛眼睛对自己宣称,他和梅素在恋爱,自己还不关痛痒地说。哦,你们在恋爱呀。恭喜你们。
而那个到梅素宿舍拿锑锅的老师,邵金南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对自己的态度,的确极不友好。当时自己还莫名其妙的,现在经嫂子一提,才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难倒,那个人对梅素也是有想法的。
“可是,他们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邵金南有些强词夺理似的反驳道。
“什么叫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嫂子身子微微朝前一探,把一只手,靠在了哥哥邵麟南的胳膊上。“人家吃你的醋,对你恨之入骨,你还说和你没有关系。这两人都觉得,他们和梅素,本来都已经搭上了关系,说不定已经在恋爱了,就是你邵金南一出现,在他们之间插上一脚,才导致梅素和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开来。你觉得,和你还没有关系?”
“可是,我和梅素,是没有任何关系呀。”邵金南辩解着。却被嫂子的步步紧逼,声声质问,弄得底气不足起来,倒好像他和梅素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关系一样。一念及此,邵金南又委屈,又愤怒。按照哥哥、嫂子的逻辑,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明白。简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哥哥邵麟南这期间虽然一直没有开腔,可嫂子说话的时候,哥哥一脸欣赏地看着,似乎他这老婆,真理在握,说的是字字珠玑,灼灼至理。那表情,非但不以他老婆的话为忤,还深以为然,乃至感佩至深的模样。
邵金南看在眼里,怒气丛生,对哥哥和嫂子,忍不住鄙薄起来。
实在想不到,这两口子,在这种事情上,看问题如此狭隘,而且,还公然有些、有些狼狈为奸。
用了“狼狈为奸”这个词语,在自己的哥哥嫂子头上。邵金南虽觉有些不忍,却觉得在目前这种自己明显处于劣势,道义虽然在自己这一边,世俗的流言蜚语自己却又抵挡不住的情况下,用这个恶俗的词语,来攻击一下哥哥嫂嫂,心理上,总是要惬意一些。虽然话说不过嫂子,精神上,用“狼狈为奸”一词攻击他们一下,勉强算是和哥哥嫂嫂打了个平手。
完全没有料到,平常较为谦和、贤淑的嫂子,此时却得理不饶人,继续滔滔不绝,有理八道地接着讲她的大道理。
“你和梅素,没有任何关系?”嫂子下巴微微上扬了一下,仿佛被邵金南气坏了。“两个老人在紫石村,正二八经,三媒六证地请人为你提亲,不是你们俩一起跑回家去,告诉老人说,你们俩已经相好了?”
邵金南一听,又气又急:“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们骗两个老人的。我现在还年轻,结什么婚?我不是已经对你们全部说过了吗?梅素当时只是帮我的忙,暂时哄一下老人。不再用提亲之类的事来烦我。”
“哼,你说得倒轻巧。”嫂子冷笑一声,继续质问邵金南,“你那种糊涂话,你是告诉过你哥和我。即使我们也和你一样糊涂,把那种胡说八道当成真话来听。那在老家紫石村的两个老人呢?你们是在期瞒老人,老人却是信以为真了的,而且,还向那些主动前来提亲的人,他们请过要帮你提亲的人,通通宣布,他们这个小儿子,已经和青云县城来的老师梅素,相好了!确定关系了!已经回家见过老人,当面说好了!现在,老家那边,三亲八戚,四乡五邻,谁不知道,邵家的那个小儿子,已经和青云县城来的那个老师梅素,已经订亲了。”
嫂子说得越来越快,越说越气愤的样子。“你们俩不但对老人当面公布了这种关系,而且,当着竹林乡党委、政府那么多机关工作人员,竹林乡全乡那么多老师,公然搬在一起开伙、吃饭,这还不叫明确关系?大家都已经知道你们俩已经成双成对了,你倒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这种掩耳盗铃的话,你去对谁说,谁会相信?你们自己在这种人生大事上,浑不当真,宛如儿戏,别的人会咋个想?也会像你们这样,就像过家家闹着玩似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读了这么多书的人,这个道理,好说你还不明白?即使你自己不顾脸面,不要自尊,可你哥哥和我,还有老家紫石村的两个老人,我们可以不顾脸面,不要自尊吗?”
嫂子说话太多,可能已经觉得口干舌燥了,她抬起书桌上的茶杯,猛喝了一大口水,接着气愤不已地继续质问邵金南:“你以为你是生活在真空当中的,你就没考虑周围人们的议论,社会的舆论。你不知道,口水话都能淹得死人。你自己觉得你和梅素没有关系,或者,你自己其实没把梅素当回事。别人可不会这么想,而且,别人也不会像你,自视如此之高,别人只会认为,梅素是有正式工作的人,是正式教师,而你只是个临时工,是个代课教师。如果以后你和梅素分开了,别人不会,绝对不会,永远不会,不会认为是你没把梅素当回事,只会觉得,你入不上梅素的法眼,是梅素把你一腿给蹬掉了。这种脸,你丢得起,我和你哥,怎么丢得起?紫石村两个一辈子要强、一辈子有头有脸的老人,又如何丢得起?!”
五雷轰顶!
嫂子的话,让邵金南直觉五雷轰顶!!他哪里预料得到,当初梅素仗义相助,竟会让自己陷入今天这种境地,竟会让自己深不得、浅不得,让自己进不得、退不得。不尴不尬,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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