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理由当然是她舍不得自己经营了三年的小饭馆,那地方确实地段好,对面是商业区,后面是住宅区,还挨着一个很大的菜市场,人流极大,每逢周末假日生意好的不得了,再说她在后院整整住了三年,早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出于私人感情她也不想搬离,但小四合院的产权证捏在别人手里总让她不放心,有种随时会被人撵走的感觉。
可她怕自己照实说了,池域就会像那个刘大头一样,仗着自己对饭馆的热爱,不肯把小四合院转给她,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
但是谁能保证他就是一个好人呢?婉棠与他相识不深,实在不敢冒这样的险。
婉棠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转念又安慰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池域闻言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没说实话。
刘大头闹事的那天晚上,他就感觉事情不对劲,所以立马让张源去查了,第二天他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了护着这个小丫头,池域思忖再三,特意让张源从刘大头手上买下了那小四合院,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买下了整条街,对外的官方理由就是用来做新项目。
但小丫头不跟他说实话,他心里莫名有一丝失落,淡淡道:“我想想再说吧。”
婉棠没听出他话音里的气馁,只当他真答应考虑,于是越发地雀跃起来。
“池总,你人真好!以后你来店里吃饭,我给你打八折,不,打五折,好不好?”
“不过,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分期付款行不行?”
“首付得多少?我得赶紧凑一凑钱。”
她的小嘴又开始叭叭个不停,池域心里那点子刚升起来的郁闷被她嚷的烟消云散,笑着看她一眼。
“没钱你也敢开口?”
婉棠的小脸红了红。
“谁说我没钱?有钱,就是不大够。”
“我这三年还是挣了不少钱的,真的!好歹我也是一个网红,不挣钱怎么对得起我这身份。”
“但我一直想给我爸妈换个大房子,他们现在还住在老市区,房子又小又破,所以我得把那部分买房钱预留出来,这样手头的钱就不大够买小四合院了。”
车子正好经过一个红灯,池域停下车来,靠在椅背上笑。
“没看出你这么有孝心。”
婉棠白他一眼,“只准你孝顺老夫人,就不准我孝顺父母了?”
“既然小富婆你这么有钱的话,就把欠我的小钱先还了吧?”
婉棠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容我提醒你一下,上回你发微信的时候骂脏话了,一共骂了四次,总计四百元。”
“卧槽,你认真的?”
“五百,我不收现金,只接受转账,请小富婆麻利点。
“麻利个你妹啊……”
“六百,对了现在银行利息是多少来着,等我算算!”
池域说着真的掏出手机,调出计算器要算账。
婉棠一把按住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大佬,给个活路,行不行?”
池域低头,她纤细的手指正按在他的手上,相贴的地方传来异样的温度。
他唇角一勾,“好吧,明天你来家里陪奶奶吃饭,我就饶了你。”
婉棠嘟嘴,“明天不行,明天我妈生日,请了亲戚朋友在我店里吃饭庆祝,改天行不行?”
说着绿灯亮起了,她抽回手。
池域的唇角又耷拉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朝前驶去。
“哦,对了,你的外套洗好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送回去?”
“我不急着穿,哪天有空我自己过去拿吧。”
到来家饭馆的时候,雨又开始大了起来,池域撑伞送她进了店,然后就回到了车上。
却久久没有重新发动车子。
他点了一支烟,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来家饭馆。
饭馆的门口贴了一副对联。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寥寥十个字,在苍茫大雨里越发地醒目。
车里烟头明灭不定,池域的思绪也随着那雨丝飘远了。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婉棠,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那年他十八岁,父母遭遇车祸骤然离世,奶奶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两个弟弟还年幼,原本准备留学的他毅然报考了本地的大学,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家人,还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池林集团的管理。
那个时候公司正好遇到困难,资金周转不开,他卖了除老宅外的所有房子车子,才勉强维持运营,还要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到处周旋。
当你跌落泥地的时候,很多所谓的朋友都会往你身上踹一脚,唯恐你再站起来。那时候池域不大懂怎么做生意,吃过很多亏,也被很多人嘲笑过,但他始终咬牙硬撑着。
只有一次,他撑不住了。
那是在一个大雨之夜,他开着一辆二手小破车,只身赴一个饭局。在场的是池林集团最大的客户,池域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被灌了许多酒,但生意最终还是黄了,因为那个客户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靠不住,转手把订单给了别人。
池域腥红着眼大吵了一架,然后愤然开车回家,没开出几米车就爆了胎,漫天的酒意涌上来,他趴在方向盘上一边吐一边哭。
那晚的夜空像塌了个口子似的,雨声连成一片轰鸣,骤雨抽打着地面,同时也抽打着他的心,压抑的委屈,无助的迷茫,疲惫的绝望,全部在那一刻爆发出来。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哭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他抬起头,一张女孩的脸就那样映入了他的泪眼。
女孩穿着他高中的校服,骑着自行车,浑身都湿透了,她隔着玻璃看不清他里面的情况,只是焦急地挥手示意他打开后备箱。
池域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看在校友的份上还是照做了,只见女孩扔了自行车,熟练地从后备箱拖出备胎和工具箱,顶着大雨麻利地换好了车胎,然后走到车窗前又敲了敲,朝他灿然一笑,示意他换好了,而后扶起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
她临走的那一刻,池域隔着玻璃看清了她胸口上别着的名牌。
来婉棠。
那年她十五岁,在这烟雨迷蒙的人世间,干净利落地抚平了他的一颗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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