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宣统二年入的纽约州康奈尔大学,主修的是数学,兼修的是物理和音乐。”赵元任答道,“不过,清华书院又是哪里?”
“哦?”农泉刃一愣,继而自失的一笑,“我倒忘了,你那时还叫游美游学处。”
“你在美利坚留学,想必也留意过美利坚的历史,那位亚当斯的先祖,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二任总统,有过一段很有名的话,你可知道?”
赵元任侧头想了一下,“可是论述各学科次序的那段?”
“不错!”
“‘我必须修习政治学与战争学,我们的后代才能在民主之上修习数学、哲学;我们的后代必须修习数学、哲学、地理学、博物学、造船学、航海学、商学及农学,以让他们的后代得以在科学之上学习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刻、绣织和瓷艺……’”
“嗯,你记得很准确,”农泉刃点点头,“听说你在赴美利坚前,在南京的钟山学院学习,应当读过朱方生的译著吧?”
“读过一些,如牛顿爵士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不过我读的并不多,朱方生的译著多是社会科学一类,我倒并无多大的兴趣。”
“哈哈……”农泉刃闻言顿时乐了,“不错,商务馆译书三杰,琴南先生(林纾)专译小说,几道先生(严复)所译多依据现世需要,朱方生所译,虽然庞杂,却也多是政治学与战争学之类的经典。”
“你可知道这朱方生,究竟是谁?”
“实不知。”
“这朱方生,你必也熟悉,”农泉刃促狭的笑笑,“他便是一舟先生的长子,也就是方梅的堂兄,辛亥年武昌首义的汉王,也便是这夏威夷岛上一叶书院的山长。”
说完,农泉刃又补上一句:“说来,他比你还小上三岁,今年也不过弱冠之年。”
赵元任只觉脑中轰的一下,他自踏足夏威夷以来,朱丘的名字便时刻响在耳旁,眼见的做下这等煊赫之事,赵元任本以为这朱丘必是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哪知、哪知却是比自己还要年轻。
这时,他又听到农泉刃说道:“你路上问我,中华现在最弱,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其实便是亚当斯所说的那句话。”
一阵凉风吹来些许雨水的清新,让赵元任头脑静了静,“先生是说,我辈要努力学习政治学和战争学?”
谁知农泉刃摇摇头,笑道:“亚当斯说这话时,是在清清白白的美利坚大陆之上,当然可以循序渐进。而我中华绵亘两千年,方此三千年未有之变之时,哪里可以从容分工的余暇?政治与战争自然有人要学,可数学、哲学,中西经典,也都需要有人去学。”
这番话倒使赵元任愈加的糊涂,“先生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北京城中有清华书院,有国史馆,上海有商务馆,夏威夷上有一叶书院,”农泉刃忽然整肃面目,“你还看不出这些书院与书馆是做什么吗?”
“是在为国养士啊!士者,中华千年之砥柱,朝野之中坚。如今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实也是三千年文明之新起,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之景象,必然会再现中华,只有经历新起的百家争鸣之后,我中华才能重走上汉唐盛世。”
“百家争鸣?”赵元任低低念道,“先生说的棉铁之争,也是其中一家吧?”
“说是也算是,”农泉刃笑道,忽然压低声音,悄悄与赵元任说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做上一叶书院的老师,还有这愿者轩的轩主的吗?”
“嘿嘿,其实靠的只是一句话。”农泉刃自问自答,“德意志人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与朱崇祯说,战争是经济的延续,其后将更是社会的延续。便是因着这一句了!”
“战争是经济的延续,其后将更是社会的延续。”赵元任下意识的复述道,还未等他领悟,方梅已经在上面大声的催促他们了。
听到催促亚当斯回头看看,微微一笑,他也经历过赵元任此科这一阶段,所谓不破不立是也。中华有句古话,一法通诸法通,万物皆一。只是这个阶段何其难也。若依朱氏父子的准绳,眼前的赵元任,其实算不得有学之人。甚至清华书院的留美学生,都算不得有学之人,无他,虽然学有中西,可于中于西,皆是走马观花,长于中华,学于西洋,均是只鳞片爪,不得真髓,有术无道。这也是当年始料未及之处,好在如今还可以修补。
“走吧,”农泉刃拍拍赵元任的肩膀,“空想无益,明日藏书楼开了,我给你开几张书目,这几日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此时且放开吧,要知道,今日这洪字酒楼,怕是来了许多大人物,这时定是热闹非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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