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爷爷教我认识食材,不同于在卡片上看图识物,爷爷是亲自带我去那些食材生长的田间地头近距离感受。
南方水稻八月就可收割。稻田里金黄一片,清风掠过,阵阵稻香扑面而来,稻穗沙沙作响。这颜色,这气味,这声音,似要把时光都变得柔软一般。
爷爷带我到一方正在收割的稻田里,这稻田已经收了一半,几个大草垛立在田里。爷爷朝正在弓着身子割水稻的农田主人喊:“马二,我领着孙子来你家田里体验一下收庄稼。行不?”
那位叫马二的叔叔三十来岁的样子,听见有人叫他便直起身子望向我们。大概阳光刺眼看不清楚,看了半晌确认来者才回答:“当然行啊!周先生能来,我家这田地真是蓬荜生辉。”估计他也是第一次用蓬荜生辉这个成语,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着自己怕是用错了词语,于是摘下草帽用力地扇风,不让我们看到他尴尬的样子。
爷爷从马二那里要了一把月牙形镰刀,弯下腰手把手教我割水稻。其实哪里是我在割水稻,都是爷爷割倒了交到我手里。待我怀里抱了小小一捆水稻,爷爷指指不远处的打谷机让我把水稻送去那里。
踩打谷机的阿姨,粗胳膊大手,眼睛不大,阳光下几乎眯成一条缝,咋一看有些像刘阿姨。阿姨一只脚踩着踏板,双手接过我送来的水稻,只见她把有稻穗的一头伸进打谷机,然后噼噼啪啪一阵声响,再抽出水稻,稻穗上已经没有一粒稻谷。
阿姨问我:“要不要踩两下试试?”
我点头。
阿姨走下打谷机,双手掐住我腋下将我抱起放到踏板上。由于打谷机转筒的惯性,踏板还在上下起伏,我两只脚站上去,整个身子都跟着上下起伏。感觉就像玩公园里的跷跷板,煞是有趣。
中午日头毒辣,干一阵农活就要休息一阵。坐在田埂上,马二从一个草垛里翻出一只铝制茶壶,用土碗倒了两碗水递给我和爷爷。土碗里是粗茶加了红糖冲泡的茶水,骄阳下清凉透骨,口感甜中带涩,十分解渴。马二站在爷爷对面,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说:“周先生,我家老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来一趟。”
爷爷点头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空碗递还给马二。我也把空碗交还,说:“叔叔,谢谢。再要一碗。”
下午马二推着满满一推车稻谷准备回家,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吃晚饭,爷爷婉言谢绝。
马二走后,爷爷从地上捡起一束掉落的稻穗,剥去稻壳,把里面的米粒放到我手心,说:“淼,锅里的米饭就是这样来的。尝尝什么味道,说说你的想法。”
我将米粒放进嘴里,用力嚼碎,有淡淡的清香。至于该有什么样的感想,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般。我们这些出生在人造城里的孩子,很少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大自然。我突然想起老爸说的那句话,城里的水泥地板踩不出脚印。大概因为我们的根是扎在泥土里的,所以城市纵有万般好,终比不上乡间土壤厚实。当然这些感触,我是很多年后才有。此时,单纯只觉得好玩。
虽然戴了草帽,可是脸蛋还是被烈日灼伤,在田间的时候不觉疼痛,回家用清水一洗,火辣辣的疼。爷爷从一个小罐子里倒了些油脂给我,我闻了闻,一股恶臭的气味,忙问爷爷这是什么东西。爷爷只简单回答两个字,蛇油。
我憋着气把蛇油涂抹在脸上,一只苍蝇闻着气味就往我脸上撞。此时,我真是怀念老妈的雪花膏。
晚饭后爷爷又教我认香料,他先给我看那些香料的样子,然后放我鼻子下让我闻,最后用石研臼舂成粉末让我用手指蘸了尝味道。我皱着眉头说:“爷爷,这些东西味道怎么都是怪怪的?不好吃。”
爷爷低着头捣研臼,缓缓地说:“风水讲阴阳,延伸到做菜做人也一样。做菜如做人,做人如做菜,人品即菜品,菜品即人品。食材为本,调料为魂,有本无魂是为行尸,有魂无本是为野鬼。阴阳调和,拿捏到位,菜品方为上乘。其实人生就如一桌筵席,好坏,全是修为。”
爷爷这番话怕是摆明了不让我听懂,我现在总算知道老爸说话为何总是一套一套的,敢情是从爷爷这里遗传。虽然听不懂,我还是认真的点头,因为我怕爷爷顺带连风水理论也一并传我。
没过几天爷爷就让我亲自下厨。我只比灶台高出半个头,根本看不到锅里的情况,更别说拿锅铲翻炒。爷爷找木板在灶前给我搭了个台子,站在上面我也同爷爷一般高。爷爷站在一旁指挥,递炊具,拿佐料,我只负责操作。
爷爷辅助我做一顿饭,比他自己做两顿饭花费的时间还要长。眼看自己做的饭菜上桌,我心里还是挺有成就感的。一动筷子,我小小的成就感瞬间烟消云散。米饭是夹生的,吃进嘴里满嘴跑。青菜汤里盐放多了,咸得像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一样。土豆丝原本就切得大小不一,粗的不熟,细的粘锅。只剩一盘葱姜炒肉是正常的,可那是早上爷爷炒的,我只负责加热了一下。
虽说是自己做的饭菜,可我连一口也吃不下。爷爷无奈地长叹一声,出门去附近宋婆婆家给我要了碗饭菜。爷爷若无其事吃着我做的那些东西,说:“要是明天再弄成这样,你自己去讨要饭菜。”
待我风卷残云吃完从宋婆婆家端来的饭菜,爷爷停下筷子也不吃了,他让我把吃剩下的饭菜端给大黄狗,自己去还宋婆婆家的碗。我把饭菜倒进狗盆里,学爷爷平时那样用木铲搅拌均匀。大黄狗吃了一口就趴在原地可怜巴巴望着我。我把狗盆推到大黄狗鼻子边,问:“不好吃?”
大黄狗自然不会回答,我又说:“大黄,给个面子,我保证明天一定做顿好的给你。”
大黄狗把脸转朝一边,我不依不饶又把狗盆推到它鼻子边。持续数次,大黄狗实在耐不住,站起身勉为其难吃了几口。看来我做的饭菜连狗都嫌弃。
次日下午,我依然弄砸了。爷爷又去宋婆婆家给我要了碗饭菜,估计这回宋婆婆都觉得奇怪,爷爷一个大厨,怎么还到他家讨要饭菜。爷爷照旧吃着我做的那些东西,换了句台词说:“要是再弄成这样,大黄都快被你饿死了。”
我扒着饭,转头望向大黄狗,心里默默地说:“大黄,委屈你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做顿好的给你。”
还好我天资聪明,一个星期就基本掌握了做菜的窍门,不至于把可怜的大黄狗饿死。
要说做菜,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无奈村里没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我除了和爷爷学做菜,似乎也没别的选择。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往城里跑,只留下一村子老人,村里不再添新丁,大概用不了许多年这里就会变成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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