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成了形,最后一个步骤就是上色,只见纸上画了一大片的麦田,却被涂满了灼目的红色,有一轮庞大的火焰,连接着大地,那是蛮荒时代的太阳。
画面很明了,风格热情奔放,还透着几分狂野,聂细雪给它取了个易懂的名字,《浓妃色的麦田》。
完了画,聂细雪坐在山尖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更广阔的海洋,海平面无限伸延,直到与天交接,波浪微微地涌动,围住了海中的一块石头,那块石或许是座小山的尖,耸在海的中间,只露出那一点,形似佝偻着身子望海的老人,风城的人给它起名叫“鲛之父”,意思是美人鱼的父亲。大海,孤岛,还有海鸥,这一切,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墨画。
公园的草地上还坐着几个游人,其中有一男一女,一个可爱的孩子,男女相偎着,笑看着幼小的儿子在草坪上玩耍,显得那么幸福,幸福的叫人嫉妒。
聂细雪合上画夹,心想,将来的我,也可以这样幸福地度过我的周末么?陪着最爱的人,还有我们的孩子。但是,注定会叫我深爱的那个人,要在什么时候出现?
想到这儿,忽然想起了那个一身风衣的孤独少年。
聂细雪不禁着了慌,立即赶走这个念头:“不,我喜欢的人绝不是他,我只是对他好奇,不过有了解的欲望。我又怎会爱上一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一片树叶落在画夹上,红的如血,那是枫叶,从山转弯处的那一丛枫林飘来。
或许这个城市曾也受过伤,伤口流出来的血,凝固成那一丛枫林。但,它也会痛苦的绅吟么?
八
坐着公交车回来的时候,留意地瞥了一眼那一丛枫林,好似冷了的但仍飞窜的火焰,红透了秋天,比失了火的麦田更让人感觉美。
这或许就是失传了的中国美吧。枫叶,永远是唐朝诗人歌颂的对象,也是山水画家描绘的主题。诗,已是绝唱。丹青,也已泛黄,但山上的枫叶却从未死去。
公交车沿着山路盘旋着山腰,在第三个绕弯处,忽然从山弯的那边转出来一辆跑车,飞行如电。眼见就要撞到,公交车司机急打方向盘,避开跑车。公交车贴着山崖边缘转弯,轮胎碾过一块石头,却突然打滑,车身一侧,由于车尾处乘客过多,重力下坠,公交车登时滑下山坡。乘客大声叫呼,聂细雪也害怕极了,难道就这样死去了么?禁不住紧闭起眼睛。
就在公交车滑出跑道的那一瞬,一个身影忽从远处飞来,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那人扑到跟前,两手伸出,便抓牢了公交车,公交车立刻僵住,悬停在山坡上,那个人紧抓着前门,承受了整个车的坠力。
当车突然凝住的时候,聂细雪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还没死。车外站着一个人,脸色煞白,目光寒冷,又是那个少年。
少年冷视着自己,冷冷的说:“出来。”聂细雪发誓,她真的很讨厌他那冷蔑的眼神,但还是没出息地听了他的话。走到车门口,却发现脚下悬空。那少年腾出一只手,说:“抓住,跳过来。”聂细雪脸一红,但人命关天,还是抓紧了他的手,他的手好冷,就像一只寒冷的冰爪子。
当聂细雪跳出公交车的时候,那个少年却放了手,用双手接住聂细雪。但公交车离开了少年的手拉,立即滚下山坡,夹着尖锐的求救声。
聂细雪吓的脸都白了,发着抖,说:“你……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少年轻蔑地冷笑,说:“他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聂细雪觉得他好冷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那我的死活,也跟你没关系吧。”
少年愣住了,过了很久,冷冷地说:“如果你不乐意,可以从这儿再跳下去。”
聂细雪气的说不出话,过了会,少年忽又说:“我救了你一命,你反而怨我。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也未必心存感激。你们人类的心,永远都是冷漠的。”
聂细雪一愣,说:“我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吗?”
少年不想多说话,别过脸去,忽然皱紧了眉头,鼻子翕动,似乎嗅到了某种味道,猛地回过头来,露出邪恶的目光,却又极力仰头闭上眼,极力压住那目光,面孔也在痛苦地痉挛着。聂细雪吓坏了,惶恐地看着少年,忍不住退了两三步。
过了好久,少年睁开眼,瞳孔血红,面容苍白,故作平淡地说:“你流血了。”
聂细雪低头,才发现,小腿被山石划破,一些血还在不断地淌出,牛仔裤也浸成了红色。
少年帮聂细雪挽起裤腿,拭净了血,只见少年急促地呼吸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一种欲望。在包扎伤口的时候,聂细雪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我……那个……”少年颤着音说:“别吵我。”
聂细雪看着少年半跪在自己面前,认真地为自己包扎,心中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触,觉得他也没那么邪恶了,或许他只是孤独惯了,不懂得人情温暖。聂细雪心想:“你说话这么拽,不也跪在我脚下了么?是想向我求婚么?哼,想的倒美,本姑娘哪会那么容易点头?”其实内心深处,倒是蛮希望他会跪在自己面前,手心里藏着一枚求婚钻戒。
聂细雪小心地说:“喂,问你个问题,行吗?”
这一回,少年没在冷言冷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简单的一个“嗯”字,却让聂细雪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说:“刚才,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个人就抓住了整辆车。”
少年听到这,凝住了动作,愣了一会,才又打了个结,算是包扎好了,却始终没回答。
聂细雪撇撇嘴,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你总是怪怪的。”
九
往前走几条街,有一家西餐厅,少年进去,带着聂细雪。
聂细雪心想,你连衣服都这么旧,看来比我还穷,等会若结不了帐,那可糟糕透了。
不过,等到牛排端上来的时候,饿了很久的聂细雪便什么也不顾了,拿刀叉一切,张口就吃,心想,先吃饱了再说,反正等会他付账,没钱就让他去洗盘子。
少年只喝了一口红酒,什么也没吃,而对面的聂细雪两三口就吃完了,少年安静地坐着,看见她那不饱的期待的眼神,便把自己面前没动的那份推到她跟前,说:“你吃吧。”
聂细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嚼着牛排,一边窃想,其实他还蛮体贴的嘛。
但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聂细雪的看法,少年淡淡的说:“你是猪的投胎吗?”
这也太伤人了!聂细雪恨的咬着牙,她真的很讨厌这个不可一世的骄傲冷血的家伙,从未有过的讨厌。
讨厌归讨厌,但还是没打乱嚼牛排的节奏。少年看着聂细雪用牙齿报复着牛排,不禁感慨,执着的吃货才是无敌的。
付账的时候,少年当然不会去洗盘子抵钱,但他的钱也少的可怜,刚好一顿饭钱,只多余出一个硬币。
聂细雪忍不住低声问:“你是上学,还是工作?”
少年说:“我什么也不做。”说完,站起来,走出门去。
聂细雪赶忙擦了嘴,紧跟着,自我介绍说:“我是学画的,油画,素描,都懂那么一点点,嘿嘿。”
少年不说话,只是往前赶路。
聂细雪却跟不上他从容的脚步,不禁着了急,大声道:“喂,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话,胆小鬼!”
少年站住,背对着聂细雪,静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说:“我害怕我禁不起诱惑。”
聂细雪很迷茫,说:“你觉得我在勾引你吗?”
少年不说话。
聂细雪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少年深望着聂细雪,深深地说:“因为,你是我的猎物。”
聂细雪以为他是在比喻,嗤之以鼻,说:“切,猎物?你消化得了吗?”
少年面色阴郁,抬头看了看天空,深沉得像一个望断天涯的诗人。
聂细雪觉得他仍是孤独的,就像一匹被族群放逐的狼,在月光下落落地行走。忽然一怔:“糟糕,难道他把我当成了小羊崽?”
十
回到租房的时候,暮色已经爬满了窗格,聂细雪收拾完房间,洗了几件衣服,就感觉累的不行了,躺在床上休息。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动了风铃,一阵轻轻的摇晃,很好听。
听着零碎的风铃声,竟尔悠悠睡着了,而且还做了梦。
梦见一片白色沙滩,湛蓝色的海水涌上沙滩,淹没了自己的脚丫,却没有任何感觉。海岸上有一棵枯了的树,横枝上挂有一串风铃。这个梦,似曾相识。
还没来得及靠近那棵树,看个究竟,梦境却到此为止,聂细雪睁开眼,夜色降临,月光大好。
聂细雪心想,是否真有那一片纯白的沙滩,等着我去漫步?
十一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感觉屋内好灰暗,从窗户望外看,也昏蒙蒙的犹似傍晚,天色阴的很。带了一把伞出门,抬头看天,漫天的乌云迅速地泼散,晕染在这个城市的上空。
来到学校的时候,雨还没下。上午只有两节课,很快过去了。快放学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风,枯败的树叶以及那些碎沙满地飞走,刮了一阵风,不一会,一场雨下起了。
秋雨不似夏雨,突如其来的冷还真让人受不了,聂细雪站在楼道口,抱紧了自己微微发抖,望着灰白色的雨,迟疑着该不该在这时候回去。
“嘿,聂细雪。怎么还不走?在等我吗?”
聂细雪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最可恶的乔遇,他也避雨到楼道口,站在那儿一脸坏笑。聂细雪狠狠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乔遇好像并没有领悟到对方的厌憎,还笑的很自恋,说:“听那谁说,你暗恋了我很久?还写了情书不好意思给我?怪不得一见到我就这般紧张,是不是心跳的很厉害?”
聂细雪听到这,忍不住胃里恶心,感觉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说:“我暗恋你?呵,你想象力还真够丰富。”刚才还犹豫该不该走,这时候却毫不犹豫地撑开伞,头也不回地步入倾盆大雨里。
只丢下孤零零的乔遇,一个人躲雨,乔遇把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目视着聂细雪一步步远去。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神,竟渐渐变得深沉厚重,浓的像是深秋的雾。
看久了雨,都会成为哀伤的诗人。诗人会在墙上写:天是灰白色的面容,却从星星的缝隙,漏下了好多的泪。
我也发疑,这么多的雨水,倾覆了这座城,到底是谁哭了?
十二
等来了公交车,聂细雪找个挨窗的位置坐下,外面的雨下的好磅礴,落在玻璃上很有节奏感,望着大街上,那些忘记带伞的人慌张地奔跑,朝着各自的目的地,似乎努力逃避着世界末日的惩罚。
聂细雪忽地停了一秒钟的心跳,因为她看见了有一个人,那个人也没有打伞,却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很多着急回家的人在他面前匆忙跑过,活像一只只丧家之犬,而他却无动于衷,抄着风衣的口袋似在看风景,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格格不入。
那个人突然转过脸,对着聂细雪的方向轻轻一笑,虽然隔着苍茫的大雨,但那个笑容却清晰地笑在自己眼前,笑的很诡异,很阴气。聂细雪一愣,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
车到了下一站,可还没到家,但聂细雪却下了车,打伞往回走。走过半条街,他还在那儿,如雕像一样站着,完全感觉不到身边瓢泼般的雨,就好像站在阳光明媚的田野中一样从容。
聂细雪走近了他,把伞举过他的头顶,替他遮住雨,埋怨着说:“在这儿耍酷,难道不冷么?”
少年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好像聂细雪只是一个路人甲,一个无关痛痒的跑龙套,跟自己的生命没有交集。
但雨水却淋湿了聂细雪,顺着头发滑落到颈上,那锋利的冷意,如刀子一样切入了皮肤。聂细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少年的肩明显地颤了下,似乎在心疼,但又克制住了情绪。
“呀,你的衣服怎么一点都没湿啊?啧啧,连头发都是干的。”聂细雪用手反复鼓捣着少年的头发,像是玩弄着小怪兽的脑袋一样好奇。
少年却一扭头,摆脱了她的手,眼光瞬间变冷,但终究没说话,转身向东走去。
聂细雪看见他那阴冷的眼神,不禁还是有点发怵,讪讪地放下自己调皮的手,见他走开,却又跟上去,说:“喂,你叫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年停下脚步,伫立在雨中。聂细雪清楚地看见,那少年的身体周围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那些雨粒打不到他的身上,却被那层屏障挡住,四处迸溅。聂细雪心想:“他穿了透明雨衣吗?”
过了很久,少年说:“我叫席写。”
聂细雪料不到他真会告诉他的名字,不禁笑了笑,说:“我叫聂细雪。”觉得这样介绍自己也太过简单了,又接着说:“贤庐小倚春深处,聂聂细雪著绯衫。你一定觉得很好听,对不对?”
席写一愣,说:“聂细雪?”渐渐出神,好久才归了窍,说:“我先走了。”也不跟她打个招呼,说走就走。走了两步,忽又停下,稍微侧着头,淡淡的说:“对了,别再跟着我。”
聂细雪委屈地撇着嘴,嘟囔着说:“不跟就不跟,小丑八怪,你以为你很美么?”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