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她仍然没有真的从骨子里适应成为一名帝国军人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布鲁斯失陷敌后的消息被瞒了她很久，直到十五天前身为狂狮师团第一旅团长的弗朗西斯受伤的消息传来，这个真相再也瞒不住了。
斯蒂芬妮当天就被这个巨大的噩耗击倒，发起了烧，几乎说了一晚上的胡话，梦里她仿佛见到了满身是血的丈夫和浑身插满了箭矢的儿子。
如果不是医疗神官的及时救助，安抚了她的心神，甚至有可能会烧成更加严重的肺炎。
即便如此，当她第三天醒来后，看着病床前的凯瑟琳，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过，发泄出来就好，对于这一点无论是简还是凯瑟琳早就深有体会，并在一次次的煎熬中成熟坚强起来。
男人们在前线战场上浴血厮杀，女人们则守护着家园，用彼此的拥抱互相取暖打气。
哪怕平日里有些看不惯斯蒂芬妮的虚荣和市侩，此时此刻的简和凯瑟琳都没有再去计较什么，而是把她接回了城堡，悉心照料着。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无数个高坎城乃至东南边境三大军城的各个角落，无关出身，无关金钱，甚至无关性格和人品。
青壮年们放下了手上的画笔、厨具和农具，带着忐忑不安和勇敢无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走进了军营，拿起了利剑和盾牌。
而女人们照顾着老人、孩子，甚至拿起了丈夫的工具，走进了工厂，为前线的将士们赶制军需物资，整个高坎城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工厂，所有的物资已经开始集中管制，按需发放。
她们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悲哀的神色，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偷偷蒙上被子哭泣几声，然后第二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复着昨天的一切。
既然帝国指望不上，既然东南行省指望不上，那么他们就需要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甚至有很多人至今都不知道，或者说是根本并不关心，这个帝国的皇帝陛下已经换了人，至于新皇是谁，什么时候举行登基的庆典，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唯一能被他们记住的皇室中人，那就是传闻中那个为爱踏上征途，万里驰援的帝国公主索菲娅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
斯蒂芬妮终于还是恢复了过来，哪怕精神不怎么好，但还是坚持着和简还有凯瑟琳一起，打理起城堡的内务，并调拨物资组织生产。
你还别说，出身于大商人家族的她在这方面真的耳濡目染很有天赋，将生产活动组织得井井有条，效率极高。
卸下了身上华贵的首饰，气质沉稳内敛了许多的她，着实让简和凯瑟琳刮目相看，也亲近了许多。
“什么？真的？”凯瑟琳抱紧了通话器，跌坐在椅子上，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反复地确认着里面丈夫马修的声音。
坚强了大半个月的她在得知菲利普安然无恙，并带领大军平定了铁岩关外的草原人后，终于还是失态了。
艾玛懂事地给了母亲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趁机和许久未见的父亲说了几句悄悄话，还安抚着被气氛感染又小声哭起来的妹妹伊莎贝拉，一副得体的长女做派。
“恭喜你，菲利普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斯蒂芬妮上前衷心地祝贺着，看着眼前的凯瑟琳，她觉得这位妯娌更加真实了，但心中难免还是会泛起一丝酸意。
看着和自己一样，总会不自觉地守在通话器前的大嫂，凯瑟琳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抱住对方，在她耳边说道：“你的布鲁斯也会回来的，相信我。”
斯蒂芬妮眼睛红了起来，回抱住凯瑟琳并不算健壮的身子，肯定地回复道：“嗯，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布鲁斯正走在黑暗的山洞里，脚边就是一条湍急的大河，谁也想不到在这片暗无天日的大山内部，还有着这样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
也幸亏了这条暗河，让他们免去了被渴死和饿死的危险，哪怕连续吃了许多天少盐无味的鱼肉，也比空着肚子强上很多。
好在这里虽然黑暗，但是却并不封闭，空间很大而且空气流通性很好，仅剩的火把骄傲地燃烧着，释放出暖暖的亮光。
终究还是迷路了，布鲁斯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碎石。
三天前那场意外的小型塌方让他们寻找出口的希望破灭了，只能继续沿着这条暗河向上游走去。
抹了一把满脸又浓又密的大胡子，布鲁斯总感觉上面有一股鱼腥味，说老实话他决定出去以后这辈子都不再吃鱼了。
不知道现在这是到了哪里，就连身上的指南针也因为某些磁场的关系失去了作用，只能大概地判断自己一行人是在一路向西南，在这座迷宫一样的地下世界艰难跋涉。
为了不落下一个人，他们都用绳子彼此连接了起来。
人啊就没有吃不了的苦，以前虽然他的生活也不算骄奢，但锦衣玉食算是没跑了。
边境军寨的苦寒让他好好地上了一课，而这半个多月颠沛流离的生死之旅让他真的从一个贵族大少爷蜕变为一名铁骨铮铮的帝国军人，同时也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
人没有一生下来就成熟的，当然像菲利普那样的算是例外，总要经历过一些什么之后才会成长。
也许外人看不出来，但是布鲁斯自己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他掩饰得好。
一开始主动要求进入前哨军寨的斥候大队，他是存着历练身心的目的，还有一些好奇和不服气。
但是当这种新鲜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消磨殆尽的时候，他有些怀念高坎城了，哪怕他不怕吃苦，不怕流血，性格也并不娇气，但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准备不足。
就在他想要回去，和父亲或者祖父好好谈谈，沉淀一下自己内心的时候，战争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悄然降临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在拼命地逃跑、战斗，再逃跑，再战斗中渡过，每一天都疲累而充实，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以往那些让他感到疑惑的问题。
当他硬着头皮进入这片黑暗的世界后，原本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崩溃，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其实他有些怕黑。
但奇怪的是，许多天过去了，哪怕他们迷路、塌陷、缺衣少食、伤病丛生，但他的心里却一点恐惧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对走出去获得新生充满了信心。
这是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或是有了恐惧的念头，就会看见安格那张满是血腥的脸浮现在他的面前，还有无数他刚刚熟悉就又永别了的面孔，甚至还有总爱咬人的赫曼。
他们好像都在对他说些什么，让他继续走下去，回家，带领着兄弟们一起回家。
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特殊的身份，或许他到不了这里，安格和一些战士也不会死，所以他不能死，也不能害怕，更不能将自己内心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
他是布鲁斯·奥·斯内普，狂狮师团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一名帝国军人，他不仅要活着走出这里，更要杀死更多的草原狼寇，哪怕这要花费他一生的时间，也无怨无悔。
“布鲁斯。”前面探路的米莱狄喊了一句，把他从思考中惊醒。
米莱狄指着一条岔路对他说道：“从这里开始岩石分层的结构变化了，空气的味道也不同了，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向南，我们就有可能出去了。”
布鲁斯用斧子在岩石上敲了敲，听着回声说道：“原地修整半天，备足清水和鱼肉，我们回家。”
当蕴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亚历桑德拉关心的眼神，她揉了揉因为躺着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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