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小子为人怎样,”他听到爷爷这样说,“倘若跟他父亲一样混蛋……”
爷爷的语气中满是狐疑,小鳄鱼尽可以从中听出种种复杂的心情,然而,唯独没有温馨。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是我爷爷?为何竟要这样对我?哪怕是陌路之人,也不该如此决绝。
小鳄鱼真是满腹疑问,满腹震惊,他想大喊,甚至愤怒的大吼,然而,他无法动弹。
然后,他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他们离开了,他的爷爷,大河流域的太上皇,在明知他受伤躺倒在黑暗中的情况下,果断的丢下了他,和他的敌人一起离开了。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鳄鱼则一直沉浸在不能自已的悲伤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心好痛,为什么了?为了大河流域太上皇的绝情,还是为了那白衣女子?亦或者是为了父亲的所作所为?
三者兼有,他告诉自己,不管是我爷爷还是我父亲,他们都让我痛苦,他们本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为何我要有这样的家人!
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两只前爪用力的抱着脑袋,他将头埋在柔软的肚子上,这个姿势仿佛让他回到了婴儿时代,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远,小鳄鱼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从痛苦和绝望中抽身而退,你还能拿我怎么样了?他这样发问,对象是冥冥中安排了这一切的存在,我不会被你打败。
下一刻,他挣扎着起身,他努力调动自己的肌肉,试图将爪子从自己脑袋上挪开,被音波冲击的痛苦还徘徊在脑海中,这样的动作更添痛苦,但他咬牙坚持着。
我要去救她,他告诉自己,脑海中闪过白衣女子的倩影,紧接着是那头修长美丽的白龙,我要去救她,我爷爷不肯带着我,那我就自己去。
他颤抖着抬起爪子,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他忽然用力,将爪子探向天空,肌肉在一瞬间绷紧,痛苦直冲脑海,像是身体里的塞子被打开,下一刻,小鳄鱼闷哼惨叫。
我能说话了,惨叫之后,小鳄鱼这样告诉自己,可惜太迟了,不然我一定要喊住我爷爷,把我心中的想法都告诉他!
他趴在地上,这时,他感觉到一种桎枯加在他身上,脑袋里像是灌满了水,他试着摇了摇头,脑袋里天旋地转,水流在里面翻来覆去。
震荡……这个念头疏忽跳过,小鳄鱼曾听父亲说过,脑袋如果遭遇猛烈装击,就有可能发生震荡,像是灌满了水一样。
他的脑袋不曾猛烈撞击,然而,音波的冲击足够猛烈,他的脑袋为此震荡,且震荡的程度十分剧烈。
我得离开这里,我要爬上楼梯,小鳄鱼心想,但我脑袋里灌满了水,轻轻一抬头就晃个不停,我怎么能安然行动?我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上下左右……
如果他在这种状态下爬楼梯,大概会莫名其妙的走下楼梯,然后,在摔到地上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
啊,我死了。
那可不行,小鳄鱼暗想,他开动脑筋,努力思索,方才的遭遇让他心碎,震荡让他脑袋里灌满水,然而,即便如此,他想,我还可以思考,细致缜密的思考,这是我向命运叫板的唯一资本。
我需要治伤的灵药,小鳄鱼心想,如果有一株可以缓解脑袋震荡的灵药,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他抬起头,看向大河流域历代王者的收藏柜子,十分可惜,一切都空空如也,该死的蟊贼偷走了所有的东西。
父亲说过,震荡可以用灵力缓解,只不过过程很复杂……没有灵药,小鳄鱼只能另觅他法,他想到父亲说过的话,震荡相当于脑海中多处的一团阴影,只要用灵力将这阴影一点点的切割,震荡就会被驱逐出去……
于是,小鳄鱼闭上双眼,内视自己脑海中的情形,灵力在这一刻化为巨大的探照灯,将他脑海中的种种情况纤毫毕露的照耀出来。
他看到阴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张开在脑海中,手上的边缘撑在他颅骨两侧,手掌大张着,抓住无数神经,小鳄鱼试着摇头,手掌立刻晃动起来,无数神经随之摇摆,头痛难忍,他立刻停下。
不行,他告诉自己,我不能这么做,涉及到的神经太多,贸然行事,很可能会把自己变成傻子。
他是天生的残疾人,后来又加上废物那一条,如今废物那一条虽然去了,他可不愿又被贴上傻子的标签。
毫无疑问,父亲说过的那种法子很危险,震荡像巨大的阴影一样笼盖着他的脑海,无数神经都受其影响,贸然切割阴影,很可能会伤及其他的神经,那是小鳄鱼无法接受的。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小鳄鱼在心中问自己,然后立刻有了答案,等在这里,等着别人的救援,甲乙两个守卫很快就会过来,老医师也会过来,老医师医术精湛,擅长做这种精密的手术,若是有他在一旁指点,化解震荡定然是轻而易举。
这是最好的法子,小鳄鱼告诉自己,耐心等待吧,等待救援,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然而,他心中焦躁不安,每多等一秒钟,他的脑海中就闪过白衣女子的倩影,紧接着是父亲对她的强暴,而每当他脑海中闪过这种情景,他的心就猛然揪起来,痛的不可思议。
耐心的等……那情景闪过……
耐心的等……那情景闪过……不!我不能等!
一个声音在心中愤怒的咆哮着,我不能等!小鳄鱼告诉自己,我要去救她!
另一个声音还想说些什么,似乎是想劝他耐心的等,但他粗暴的让那个声音闭嘴。
你是想做个傻子,小鳄鱼问自己,还是在这里安心的等?
等到你出去,黄花菜都凉了,那白衣女子不但被侮辱,而且可能已经死掉了,那是你想等到的结果?
不!
于是他开始对付震荡。
他将灵力化成一柄小小的剪刀,剪刀的刀锋异常锋利,确保能在一瞬间切断任何连接。
他将那剪刀放在脑海中,小心翼翼的避过每一根神经,不能碰到,他告诉自己,否则你就要变成傻子。
脑海中的神经简直千头万绪,小鳄鱼曾以为海草是这世间最繁杂无序的东西,它们乱糟糟的生长,就像女人的头发,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根,每一根都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
可是,比起眼前千头万绪的神经,海草实在可爱多了,有多少根神经?小鳄鱼问自己,没有答案,数不清的神经,单以数量的庞大而言,那神经多的像天上的星星。
它们拥有开叉的结构,一环连着一环,无数神经编织成一张大网,就像……就像浩瀚的星空。
而那阴影,就是横亘在星空之中的太古魔山。
小鳄鱼动手了,剪刀无声无息的张开,就像鳄鱼的嘴巴,小鳄鱼心想,细长,上下张开。
鳄鱼的嘴巴合了起来,没有声音,一片阴影断开与神经的连接,小鳄鱼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他险些没能驾驭好剪刀。
他忍过这一阵痛苦,然后继续动手,剪刀不断张开,咬下,一根根神经从阴影中解放开来,小鳄鱼惊讶的发现,自己像是具有某种奇特的天赋,那剪刀在他手中无往不利,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师……为什么?
因为那股能量,他告诉自己,解放阴影之后得到的能量,可以让我速度快的不可思议的能量,带着黄色光晕的能量,帮我击穿潜入者喉咙的能量。
该死的,小鳄鱼心想,我几乎要忘了这股能量的存在,我把太多的心思用来思考爷爷……去他妈的爷爷,还是这股能量最有用。
他在那股能量的加持之下,小心翼翼的切割着震荡的阴影,许多神经被解放出来,他感觉脑袋不是那么重了,很好,他想,保持下去。
前方忽然出现两道纠缠在一起的神经,当小鳄鱼看清这团神经的情况后,他不禁心头狂跳。
在震荡的作用下,两道神经纠缠在一起,出手它们像是海中的章鱼一样,伸长了自己的触手,牢牢的抓住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小鳄鱼不禁犯难了,毫无疑问,这是个“死结”,两道神经以这种方式缠在一起,想要分开,就必须……不,他否定了那个想法,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接下来,他仔细的观察了这一团神经,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放过,他希望借此发现解开这团神经的法子,最后他失望了。
难道说……小鳄鱼在心中沉吟着,只有那个方法?
那个方法,就是之前他迅速否决掉的法子,之所以否决,是因为那法子对神经有害:
剪掉一根神经,释放另一根神经,否则死结就无法解开,两根神经必将永远纠缠在一起,震荡的阴影也会附着其上,他将无法前进,他将前功尽弃。
小鳄鱼又仔细的观察了这团神经,结果不曾改变,除了剪断一根神经,没有别的法子。
在这种情况下,小鳄鱼迅速做出决定:
弃军保帅,剪断一根神经。
这两根神经,一根关于亲情,另一根则关于友情,换句话说,一根神经中包含了小鳄鱼对亲人的感觉,另一根神经则包含对朋友的感觉。
当然,并不是全部,比起小鳄鱼对亲人的全部的感情,或者他对朋友的全部感情,这两根神经中蕴藏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剪断那一根?小鳄鱼暗想,是时候做出取舍了。
他没有什么朋友,这可以理解,大河流域未来的王者想交朋友不难,但想交真心朋友却也不容易,偏偏他是个看重真心的人,因此他朋友不多。
那是本源受损以前的事了,小鳄鱼悠悠的想,后来,对于大河流域未来的废物王者来说,想要交真心朋友似乎更难了。
这么看来,剪掉朋友那一根?小鳄鱼想了想,开始动手。
剪刀张开,咬合,无声无息,一根神经断开,剪刀再次张开,咬合,震荡的阴影消散,另一根完好的神经恢复原样。
他剪短了友情那一根,动手之后,他忽然生出想哭的冲动,本体感觉告诉他,他流泪了,泪水顺着面颊一直往下,那是鳄鱼的眼泪吗?不,那是一个少年痛苦的眼泪。
父亲让他心痛,爷爷让他失望,这时候,小鳄鱼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亲人们到底给自己留下了怎样复杂的感觉,是甜蜜还是痛苦了?他不知道,索性剪断好了。
他接着往前,那种具有黄色光晕的能量十分神奇,加持在他身上之后,他可以很轻松的在复杂的神经网络上游走,剪刀不断的开合,他像是一个记忆精湛的老医师。
不久之后,他再度面临抉择,两根神经纠缠在一起,一根关于亲情,一根关于知识。
他手起刀落,关于亲情的神经再一次断开。
爷爷抛弃了我,他想,父亲则送我监视水晶,他还丝毫不顾我的感受,想要强暴那白衣女子,父亲!他狠狠的又剪了一刀。
接下来的过程中,他又遇到了好几次选择,每一次都跟亲情有关,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小鳄鱼在宫殿里长大,王者的生活总是相近,父亲虽然日理万机,但小鳄鱼的记忆还是大多与他有关。
他毫不犹豫的下手,剪断关乎亲情的神经,终于,不久之后,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无声无息间,小鳄鱼的剪刀落下,又一根关乎亲情的神经被剪断,最后一个死结被打开,剪刀继续挥舞,震荡的阴影如山崩海啸一样狂吼着散去,小鳄鱼却没有喜悦,他怔怔的呆在那里。
这一刻,心中某个伟岸、高大的身影,是爷爷还是父亲?多半是父亲,这身影本来极其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忽然,这身影模糊起来,许多细节飞逝着远去……
叹息一声,小鳄鱼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然而抉择便是如此,一旦做出,再无后悔的余地。
他摇了摇头,灌满水的感觉消失了,脑海中不再震荡,他感觉好多了,他抬头看着眼前那黑宝石做成的楼梯,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
要快,他告诉自己,我的速度很快,只要我一直往上,说不定还能超过他们……
他不知道爷爷和潜入者是否已经离开深井,上方不再传来任何声响,然而这不代表他们已经离开,藏宝库很深,上层位置的声音传不到底下。
他想追上他们,之后了?他不知道,然而,不管怎样,他希望当面撞上爷爷,然后跟他说两句话。
他飞快的往上,具有黄色光晕的能量充斥全身,他化身魅影,他化身幻光,黑宝石做成的楼梯不断后退,快了,快了,他告诉自己。
忽然,楼梯整个崩碎,他惊呼着往下落去,黑宝石的碎块徘徊在他四周,他惊声尖叫,同时试图在空中调转身形。
他做到了,紧接着,他又试图扒住什么东西,这一次他失败了,他的确抓到过一块黑宝石的碎块,然而对方和他一同下坠,速度似乎还比他快,想了想,小鳄鱼还是松开手,他可不想落下去的时候被尖锐的黑宝石戳死。
来不及想那么多,耳边传来“咔咔咔”的声响,黑宝石碎了一地,紧接着,他砸在地上,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远去,他滚了两圈,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碎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小鳄鱼躺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生不出任何念头,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法理解,黑宝石做成的楼梯怎么会忽然碎掉?
他想到那肥鲢鱼庞大的身形,又想到自己爷爷小山似的尸体。
难怪,小鳄鱼在心中说,他苦笑着,难怪会这样,两个庞然大物,走在摇摇欲坠的楼梯上,难怪楼梯会被压塌。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楼梯碎掉了,为什么他们没有落下来?深井很深,如果他们落下来,大概全部都会摔死,没有任何意外。
所以说,小鳄鱼心想,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离开了,而我被留在这里,摔的浑身是伤,且楼梯破碎了,我要怎么离开?
他想到白衣女子的倩影,心中顿时又揪了一下,该死,他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为什么偏偏让我碰到这种事情!
他躺在那里,双目无神的望着上方深邃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要管,去他妈的爷爷,去他妈的父亲,去他妈的白衣女子,都跟我没关系了,我躺在这里,死掉、烂掉、臭掉……
可他最终还是站起来了,关键时刻,给他力量的是他的誓言。
老天爷,小鳄鱼在心中愤恨的想,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你是我最终的敌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操了,在那之前我不会倒下。
他挣扎着起身,他跑了一小段距离,浑身上下钻心的痛,他知道自己有几根骨头断掉了,接起来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藏宝库里空空如也,他找不到接骨的东西。
于是,他爬到井边,将两只前爪抬起来,用两只后腿作为支撑,他扒住井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
然后他开始往上爬。
第几次?他在心中问自己,死刑之桥一次,高塔一次,那么,这是第三次?鳄鱼是水族,我是大河流域的王者,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什么善于攀爬的走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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