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像是冰封的圣殿?他问自己,“天剑”李丛云的等身像了?祭坛和供品了?为何只有漫长的阶梯、高大的冰墙?
副组长也不见踪影,谢天谢地,看来他沿着阶梯下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仔细排查是否有致命的机关、隐藏的阵法,或者是副组长留下的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干净的像个处女,他继续往下走。
小绿
前方是一大片刺刺球,一百多只肥鲢鱼被驱赶着走向那里,他和他老婆就在其中。
“为了帮助古龙王大人修炼,每一位水族都要贡献自己的力量!天空和陆地上的强者对大河虎视眈眈,没有古龙王陛下的保护,我们早已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对古龙王大人的无私守护,我们如果不回报他老人家,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这是一个肥鲢鱼大王手下一个统领说的,守卫们将他和他老婆从家里喊出来,还有他家附近的所有邻居,其中甚至包括孩子。
小统领激昂的说完这一番话,没有人回应他,肥鲢鱼们沉默着,寂静笼罩整片广场。
“你们怎么不说话?”小统领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难道你们不认同我说的话?你们想造反?你们无视古龙王陛下对你们的保护和牧养……”
“统领,”小绿举起鱼鳍,说,“听说会非常的疼,是吗?”
就在昨天上午,第一批人被带走,回来的时候,守卫们不得不用担架抬着他们。
他们浑身是血,失去与生俱来的梦幻光彩的血,且,百十个人只回来一半,剩下的一半都为古龙王大人献身了。
“疼?”守卫瞪着他,“你是男人嘛?男子汉顶天立地,一点小小的疼怕什么!只要能给古龙王大人效忠,苦的都是甜的!”
鱼群开始骚动,两旁的守卫亮出长枪,那是一个阴天,没有太阳,守卫的长枪阴森可怖。
“我们会失去光彩,”小绿接着说,“与生俱来的光彩,我祖母跟我说过,那光彩意味着……”
“那光彩什么都不是!”小统领恶狠狠的说,他把后背转向众人,“看看我,再看看身边这些光荣的守卫!我们身上哪有一点点光彩?我们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只要是真心为古龙王陛下效忠,我们身上的光彩虽然消散了,心中的光彩却会永远夺目照人!”
“我只想要身上的光彩!”一条肥鲢鱼大喊着,往旁面跑去,人群骚动的更加厉害。
“想当逃兵!”一个守卫大喊着,追上去,手中长枪用力一戳,那肥鲢鱼背后中枪,枪尖从前胸冒出来,鲜血狂飙,鱼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尖叫。
“夫君,”老婆扯着他的鱼鳍,轻轻的说,“我害怕。”
“别怕,”小绿望着那倒下的肥鲢鱼,喃喃的说,“别怕。”
现在,他们被驱赶向广场的另一端,密密麻麻的刺刺球铺在地上,小绿想象着滚在上面的感觉,浑身的鱼皮好像都要被吓的脱落了。
他打量四下,守卫们共有五六十,分散在人群后方,每人手中都捏着长枪、刀剑,寒光组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只要有人敢逃跑,下场就和刚刚那条惨死的肥鲢鱼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小绿心想,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事情,翻开大河流域的历史记载,也从没有这样可怕的bao政。
他们想要我们流血,想要剥夺我们生命的精华,否则就要杀掉我们。
想到祖母的话,小绿不禁心中惶惶,据祖母说,肥鲢鱼一族背后梦幻般的绿色光彩,代表着生命的传承,后代想要学会如何适应水族的生活,必须借助父母背上的光彩。
否则,孩子就会不健康,身心都会出现大问题。
倘若只是疼痛,或者流血,小绿倒还可以忍受,然而,他和他的老婆刚刚生下一个孩子,小肥鲢鱼只有一个月大,昨晚,他们托一个行脚商人将小肥鲢鱼带走,寄养在姥姥家,怕的就是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人群之中,有个孩子一直在哇哇大哭,小绿知道那孩子,和他自己的孩子在同一天出生。
生命的传承……适应社会的能力……孩子……
一路上,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小肥鲢鱼需要生命的传承,需要适应社会的能力,而这些必须由做父母的授予。
如果他们在那些刺刺球上打滚,他们就会失去后背梦幻般的光泽,孩子也就失去了生命的传承,这是小绿无法忍受的。
“我们得逃,”他告诉妻子,“我们要保住后背上的光彩,这是孩子的未来。”
“我父亲也这样说过,”妻子害怕的说,“但是,怎么逃?你看到那个人……”
“有两个守卫是我朋友,”小绿说,“我们往他们那边跑。”
“他们不会网开一面,”他老婆这样说,“被改造以后,他们就变了个人,再不是那个会来找你喝酒吹牛的好朋友了。”
“不,之前还在一起喝过酒,五天之前。”
“我怎么不知道?”妻子有些狐疑。
“因为不不让我喝酒。”小绿笑了。
“你早说,”妻子回头观察守卫,似乎在寻找他那两个朋友的位置,然后,她用一种战栗的语气说,“真的要……逃?”
“逃,”小绿下定决心,“为了我们的孩子。”
刺刺球已近在眼前,人群最前面的肥鲢鱼瑟缩着,一步也不敢往前走,队伍因此停了下来。
“上去打滚,”小统领高呼着,“不要害怕,一会儿就好了,或许会很痛,但只要心里想着古龙王陛下,痛也是快乐。”
不管他说的怎样天花乱坠,最前面的人还是不肯上前,小统领怒了,“守卫,”他大喊着,“把这些懦夫推进去!”
七八个守卫粗暴的挤开人群,径直来到最前面那一排人的身后,肥鲢鱼们转过头来,“不要,”他们哀求着,“不要推我!”
他们伸出鱼鳍,像是要推拒什么,然而,守卫们用力一推,七八条肥鲢鱼尖叫着倒下去,后背重重的砸向刺刺球。
“啊!”惊声惨叫,几条肥鲢鱼不禁打起滚来,他们迫不及待的将后背翻上来,无数细小的血柱像喷泉一样涌出来……他们翻身,肚子又被戳破,再次翻身,后背又被戳破……
看着这一幕,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跪下呕吐。
就是现在!趁着骚动,小绿与妻子相视一眼,然后,他拉住妻子的鱼鳍,猛的向后跑去。
人群骚动不安,人影幢幢,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往外挤,直到他们冲出人群,继续往外跑,守卫们才注意到他们。
“逃兵!”一个守卫大喊着,“就地格杀!”
几个守卫朝他们冲过来,小绿只觉心已跳到嗓子眼,腿上也有些无力,人群的嘈杂渐渐远去……他拉着妻子,拼命奔跑,眼中却只有自己当守卫的两个好朋友。
两个好朋友显然也注意到他,他清晰的看到,两个好朋友面面相觑,鱼唇也在不断的开合,似乎在商量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放我过去?大义灭亲?害怕承担责任?还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来不及想那么多,他拉着妻子冲过去,庞大的身子猛的撞向两个朋友。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枪刀,两个朋友没有给他让路,他只看到枪尖猛的刺来,他猛的往上扑腾,长枪从他肚皮底下划过,妻子的尖叫那么清晰……
他跃过两个朋友,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妻子惨叫了一声,他回头一看,一个朋友的长枪狠狠砸在妻子背上,另一个朋友手中的大刀则对准妻子的脖子,刀光飞快的落下……
“快!”他大喊了一声,然后猛的一扯妻子,妻子被他拽的往前跌倒,那刀光没落在她脖子上,却落在她背上。
妻子尖声惨叫,扑在他怀里,他伸手去捂妻子身上的伤口,却根本捂不住,温热的血直往外冒,直往外冒……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几乎要忘记了,只记得妻子趴在他怀里,轻声,但坚定的说:“我跑不了了,你走,记得养好孩子。”
泪水模糊他的双眼,也模糊了妻子最后的面容,两个朋友恶狠狠的赶上来,妻子忽然转身,发疯似的扑向他们……
广场上骚乱着,又有十几条肥鲢鱼试图逃跑,守卫们一时赶不过来,他知道,这是逃离的最好机会。
然而,妻子已经倒在血泊中,长枪从她胸口刺入,她却死死的抓着一个朋友的尾巴,那个朋友转身挥刀,妻子的鱼鳍连着一大块肉被斩下,血肉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死在那里,和妻子死在一起,可是,他们还有孩子,孩子……
想到孩子,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他拔腿就跑,两个朋友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啊跑啊,终于逃出肥鲢鱼一族生活的假山,外面的水为什么这么冷?冷,好冷……
他忽然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周围是刺骨的冰冷。
这是哪里?他在心里问自己,忽然又想到刚才的梦,妻子模糊的面庞仿佛还在眼前,就印刻在那黑暗之中。
他动了动身子,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压着他的东西,冰冷而又松软,于是他明白了,雪,我在雪里。
雪崩,他想起来了,那头狗熊狂吼着,引发了雪崩,恩人扑过来想救我们,自己却……
他忽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心中不禁焦急起来。
恩人,他想,他在那里?是否也跟我一样,被雪埋了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跟着恩人一起,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恩人把这条大河里的强大存在挑了个遍,其中大多数都是他痛恨的人。
从假山逃出来之后,他游荡在大河流域的边缘和角落,生怕自己被巡查的守卫抓住,有家不能回,他忍饥挨饿又受冻,每天晚上都只能睡一会儿,然而,即便是一会儿,他也要做梦,有时梦见自己的儿子,有时梦见自己的家,但最多的时候,还是会梦见自己的妻子。
那时候,他一心想着报仇,妻子死了,死在两个朋友的手中,他想给妻子报仇。
然而,过了几天,他竟听到消息,说肥鲢鱼一族发生了暴动,肥鲢鱼大王勉强镇压,但有十几名守卫因暴动而死,其中就有他的两个朋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茫然了,仇人死了,他本该高兴,然而,为何又没有一点点高兴的感觉了?他只感到空虚,茫然,他又想起捅进妻子胸口的长枪,砍下妻子语鱼鳍的刀光,他只恨不是自己亲手杀掉那两个家伙。
杀掉妻子的仇人死了,他只能将仇恨转移,是谁导致了这一切?是谁将他们从家里赶出来,驱赶到广场那里?小统领?他算一个,但命令是肥鲢鱼大王下的,再往上去,就是整个大河流域的王者,古龙王。
他将仇恨放在这些人身上,日夜思索的,就是怎么能帮妻子报仇。
然而,他太弱小,从来不曾修炼过,而他们却都是实力强大的妖怪,他怎么能报仇了?一时间,他找不到方法。
于是,他彷徨,他每天在浅水区晃荡,那种地方没有什么食物,水质又脏又臭,那是流浪汉才会待的方向。
直到他遇见恩人。
被恩人捉住的时候,他真是百般不情愿的想要逃走,然而,恩人力气很大,他害怕自己如果不从,就会被杀掉,那样一来,他就无法复仇。
当他看见恩人走进赤练蛇王的洞穴时,他又是害怕,又是觉得解气,你们这两个家伙,这是他那时的想法,居然让我驮着你们,现在好了,你们都要葬身蛇口了。
他们没有,相反,赤练蛇王被他们宰杀了,那一刻,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赤练蛇王是古龙王手下第一号大将,就这样死掉了?难以置信。
不管怎样,事实摆在眼前,他艰难的吞下这个事实,忽然,他意识到,也许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那两人拥有宰杀赤练蛇王的力量,那么肥鲢鱼大王对他们来说……
好巧不巧的,他听到他们想要寻找灵草,他立刻联想到,肥鲢鱼大王不是就有一株伴生灵草吗?如果带他们去的话……
于是,他主动驮着那两人,去往肥鲢鱼一族住居的假山,不久前他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那里,如今,他带着两个强者重新驾临此地,结果如何?他不知道,或许自己会死,或许他们寡不敌众,然而,不管怎样,这是给妻子报仇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
当恩人一口气杀掉八个守卫的时候,他简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杀的好,他想,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你们害了我妻子。
当恩人宰杀掉肥鲢鱼大王的时候,他对恩人的敬佩、敬仰、感激,简直就像供养自己长大的长河一般滔滔不绝……
当他看到妻子的脑袋,被长枪插着挂在那里,他哭的像个孩子。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他可以醒过来……但他知道这不是噩梦,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抱着妻子的脑袋,哭着告诉她,他已经想办法为她报了仇,那是唯一让他欣慰的事情。
这件事之后,他本想回家抚养孩子,肥鲢鱼大王的统治已然终结,刺刺球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而这一切因他而起,或许他会成为英雄……然而,恩人需要一个引路的人,恩人帮他报了大仇,他必须回报。
于是,龙虾洞,古龙王的宫殿,他们把整条大河都走遍,其间他数次遇险,两个恩人不惜代价,耗费灵草为他治疗,他为此体型暴涨,力量也增大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比此前的肥鲢鱼大王弱上多少,然而,这只是猜测。
现在,他被埋在雪里,大仇已然得报,他心里实在已经没有什么追求,刺骨的寒冷包裹着他,周遭的空气也在一点点的流逝……他知道,生命正离自己一点点的远去,正如妻子胸口中枪时那样。
或许我该死去,他告诉自己,去见我妻子。
多么美好的想法,他想念妻子,日夜都想见到她。
不,我还有孩子,小家伙还很小,需要保护,需要抚养。
他想到妻子最后的嘱托,倘若他真的死去,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妻子,妻子得知他将孩子孤零零的抛弃在世上,妻子会怎么样?她会生气,不会给我好脸色。
过去,他常常惹妻子生气,他喜欢喝酒,而妻子不喜欢他喝酒,他只有偷偷的喝,每次被发现,妻子都会生气,他则笑呵呵的不承认。
现在,他多想妻子再来教训自己一顿,他一定不会狡辩,他一定……总之,他再也不想让妻子生气、失望,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可惜再没有机会。
于是他试着起身,砸下来的时候,他趴着着地,这时候,肚子那里火辣辣的痛,他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或许流血了,或许有什么器官跑出来了,都有可能,但他如今皮糙肉厚,生命力很强,不大可能轻易死去。
他用鱼鳍撑地,后背顶住厚雪,然后,他用力撑着鱼鳍,试图拔高身形,上方的雪厚雪轻轻响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站了起来,上半边身子嵌进雪里。
“哎呦,”忽然,他听到一声惨叫,声音很虚弱,但此地一片寂静,便衬的那声音格外清晰,“谁啊?怎么这么冷?”
这个声音……是河豚?这时候,小绿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背上绑着一个家伙,昔日大河流域王者手下的重臣,河豚。
他一直以为河豚死了,虽然他也在心里祈祷他活下来,他对河豚倒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河豚曾经的古龙王的走狗的身份,还让他心中有一丝敌意。
然而,两位恩人不希望河豚死去,他们给河豚吃了珍贵的灵草,还有丹药,希望能将他从鬼门关那么拉回来,小绿觉得是浪费,不过,既然恩人希望河豚活着,那他也一样希望河豚活着。
“你还活着?”小绿问道,“河豚?”
“谁在说话?”河豚没好气的说,“这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该死!”
“是我,”小绿说,“小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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