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荒芜而又森冷,太阳几乎要失去最后一丝光热,沉入西方的地平线里。
暮色之下,老修士佝偻的影子长长的拖在苍白的坟墓群伤,忽然一亮,忽然又是一亮,刻画着紫青双剑的石板嗡嗡直响,照亮这一片阴影之地。
“孩子们,”司空行轻声的说,“把三叶还魂草给我,快点,不要心存侥幸,你们或许在打击阴魔鬼怪那方面颇有天赋,但我却是正宗的道家修士,相信我,这两块石板轻轻一震,你们就会被碎尸万段。”
你或许不是阴魔鬼怪,白水月咬破了嘴唇,心中这样想着,但你比阴魔鬼怪还可恶。她尝到血的味道,是哭涩的,而死亡的味道一定比这还要苦涩。
“老东西,”酒鬼的声音像冰锥,冰冷而又尖利,“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请你一定等着,没人敢杀害斩龙组的成员,因为我们不会轻易屈服,更不会向你这种老的不成样子的老怪物屈服。”
豪言壮语,白水月有些绝望的想,我也想这么说,但这种时候,豪言壮语毫无意义,除了能为死亡增添一点悲剧色彩。
不,想到死,她立刻在心中抗拒的大喊,我不要死,我还要把三叶还魂草带回去,救我的组长,哦,我得组长……
她想到发现白自然的时候,斩龙组组长那苍白的脸色和死灰色的嘴唇,师兄躺在草地里,肚子上有个洞,鲜血和肠子从他肚子里冒出来……
不,不可以,她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爱的那个他,那个面如冠玉,俊美无铸的师兄,他迷失在星际逃犯的邪恶术法之中,我要把他找回来。
“你们可以不屈服,”司空行显然不急着杀戮,他说,“但不会有奇迹发生,或许你们也该看看后面,是不是?”
他在积蓄力量,白水月告诉自己,这个素来以胆小、谨慎闻名于中原修行道的老头,哦,还有迟迟不能突破治水境,他在积蓄力量,紫青双剑的虚影正越来越凝实,青色的剑影宽阔而又方正,紫色的剑影纤细而又曲折,一青一紫,一雄一雌,就像自然师兄和我……
“嘎嘎……”在他们的背后,尸鬼将军嘎嘎怪笑着,可以腐蚀人灵魂的亡者之血从他嘴角一点点淌出,“没错,看看背后,你们必死无疑,老头,杀了他们,我们再来决定三叶还魂草的归属。”
“我喜欢老头,”虎骨这样说,“帮我们拦住该死的小人,哦,他们杀掉我们敬爱的陛下,然后妄图夺走我们宝贝的三叶还魂草,这些该死的小人……”
“杀……了……他……们……”白煞一字一顿的说。
我们腹背受敌,白水月告诉自己,前有狼后有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黄金大狮子低声咆哮,他身上的金光如水波一般起伏不定,他在害怕吗?白水月问自己,或许吧,他应该害怕。
他仅仅只是害怕而已,敌人这么强大,必死的命运将他们笼罩,而黄金大狮子还不曾屈膝……许多时候,酒鬼不是个清醒的人,但他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白水月告诉自己,命运审判我们必死,我们却必须与命运抗争,我们得活,我们得逃,我们得吧三叶还魂草安然的带回去,而不是长眠在这里,成为尸鬼和腐朽者的大餐。
紫青双剑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两块石板有节奏的震动着,锵,锵锵,锵锵锵锵,像是古筝的乐声,不,死亡的乐声。
白水月喊了一声。
“给你们!”她这样说,然后,她从怀里摸出那株三叶还魂草,把它扔向了后方的尸鬼和腐朽者。
三叶还魂草飞出去,暮色之中,幽蓝色小草闪烁着微光,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在它的根茎和叶子旁飞舞,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像是星星在坠落,白水月心想,也是希望在坠落。
惊变陡生,尸鬼和腐朽者显然被惊呆了,然而,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没有犹豫,尸鬼将军大叫着扑向三叶还魂草,虎骨的速度更快,白煞则张口吐出一道白光。
她听到一声尖利的剑吟。
青光撕裂空气,撕裂暮色,撕裂星空,撕裂她所能见到的一切,青色仙剑如流星般飞出,有那么一瞬间,天师府的白水月觉得自己即将被劈成两半。
但她没有。
青光与她擦肩而过,其中蕴藏的锋锐气息几乎要把她绞碎,她往后退,黄金大狮子则低声怒吼,不,不要出手,她扯着黄金大狮子的鬃毛,让他们打。
青光落在尸鬼将军的身上,森冷丛林中的统治者只来的及发出“噶”的一声怪叫,青光刺进他那肮脏、腐烂的血肉中,青光劈开他那爬满蛆虫的面庞和脑袋,尸鬼将军往后飞去,青光推着他,尸鬼将军大声惨叫起来,青色的流星开始燃烧,尸鬼将军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他周身冒出浓郁的黑气,转眼间便化为一个光球,一阵“滋滋”的声音之后,青光被磨灭,尸鬼将军的后背撞上一座巨大的坟眼头,坟眼头爆碎开来,尸鬼将军接着往后倒飞,又一座坟眼头爆碎。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一瞬间之前,尸鬼还不曾接近三叶还魂草,一瞬间之后,幽蓝色的灵草还在空中飘荡,青色仙剑的虚影声势浩大、威力强绝,但甚至没有搅动一丝微风,来影响三叶还魂草。
他对阵法的掌控细致入微,白水月心想,眼前所见就是明证。
有人说老头很多年前就突破了治水境,不是境界,而是战力,只要给他时间布阵,他就可以战胜那些移山境初期的强者。
老头的像鬼魅一样往前飘飞,一闪,老头的手已经要抓住三叶还魂草。
不要,白水月咬紧嘴唇,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不要被他拿到,继续打下去,打的两败俱伤,我们才能坐收渔利。
是的,这就是她的打算,她手中有一块美味的骨头,而两条恶狗一前一后的对她龇牙咧嘴,怎么脱身?她必须扔出骨头,让两条恶狗为之打个你死我活,照理说她现在该逃跑,但她这么做不止为了脱身,更为了让两条恶狗恶斗一场,最好打断彼此的爪牙,在彼此身上留下累累的伤痕,最后一齐咬断彼此的喉咙才好,是的,就是那样。
白煞张口吐出一道炽烈的白光。
司空行离三叶还魂草真的很近了,不,应该说,他的指尖已经触及灵草的根茎,然而,白煞的光束比他更快。
白光撞到司空行胸口,有那么一瞬间,白水月以为那道白光会贯穿老头的胸口,将他的内脏都溶解,最后给他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大洞。
司空行早有准备。
紫色石板凭空出现,仿佛它早已等在那里,紫色仙剑虚影嗡嗡作响,她纤细,锋刃又长又薄,她的剑身像水波一样弯曲。仙剑斩碎了白光,就像绞烂一堆腐肉。
司空行抓住了三叶还魂草,老头用两根看似孱弱无力的手指捏着灵草,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但黑煞紧接着便冲到他面前,老虎形状的骷髅怪物像一辆高大的战车,轰隆隆的撞在佝偻老者身上,司空行倒飞出去。
他死了,白水月心中满是欣喜,她还记得天师府的老教师大胡子钟不二对老头的评价。
“他们这一脉是垃圾,”大胡子老师这样说,“凭借外物的垃圾,既不锻炼身体,也不驯服灵力,他们画符篆的本事或许超出常人,但那只能在他们死的时候帮他们刻画遗言。”
大胡子对司空一脉嗤之以鼻。
“老司空行年纪比我还大,”大胡子满脸不屑的说,“但修为始终上不去,为什么?他自己说是老天爷在卡他,屁话,老天爷对谁都一视同仁,事实就是他当初修炼的时候基础打的不牢靠,体内经脉开辟的马马虎虎,他驯服不了灵力,自然无法突破治水境。”
“一开始的时候,”大胡子鄙夷的说,“他们的确强过普通修士,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只能像武夫一样使用武器和拳脚战斗,灵力对你们来说是个奢侈东西,你们无法动用灵力,他们却能凭借阵法占据优势,老司空行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同辈人中闯下威名,我还听说过。”
“但过一段时间,”大胡子痛批阵法师,“当你们的身体变得强壮而又迅捷,当你们一挥手就能凝练出致命的术法,玩石块的小屁孩和老傻子就得惊惶逃命了,你们可以躲闪他们的攻击,可以凭借敏捷戏弄他们,他们却只能干着急。哈,我曾经跟老司空行打过一场,同境界对决,我让他一只手,你们猜猜怎么着?他被我打的面红耳赤,垃圾,说件好笑的事,他们这一脉炼制的法宝都是盾牌……”
练功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显然,即便是未曾踏入修行道的小弟子,也知道用盾牌当法宝有多可笑。
“盾牌呐!”大胡子一脸嘲弄,“或者说法,叫乌龟壳是不是更好一些?他们把自己包在乌龟壳里,然后布阵,我现在还记得老司空行的乌龟壳,我在那上面砍了三千多剑,乌龟才从壳里钻出来……记住,永远不要凭借外物,健壮的体魄,锋利的武器,汹涌而又驯服的灵力,这三者是你们在这个险恶的修行道上赖以生存的保证。”
毫无疑问,按照大胡子老师的说法,司空一脉的人体格孱弱,他们身上的肉既不是肌肉也不是肥肉,大胡子叫他们“棉絮”,他声称那是全世界最无力、最不抗击打的肉。
倘若真是如此,司空行此刻便该殒命,黑煞的撞击力道甚是猛烈,而司空行刚刚应付过一道术法,面对虎形骷髅怪物的扑杀,他应接不暇……
司空行被扑倒,身上浮现出一阵银色的光芒,老头胸口有一面银色小盾在发光,乌龟壳,白水月心中闪过一阵失望,她忘记了乌龟壳的存在。
不过,黑煞并非全无所获,腐朽者猛的转头,一口咬向老头的右手,司空行的胳膊上也泛出一阵银光,老虎一时无从下口,最后却叼走了那株三叶还魂草。
好!白水月在心中大喊,这是她想看到的,倘若司空行拿到三叶还魂草,想要夺回便是千难万难,她甚至怀疑三头阴魔鬼怪会放弃三叶还魂草,那样他们就必须面对司空行的灭口。
司空行可不会放弃三叶还魂草,老头的弟子死了,他们这一脉向来是一脉单传,老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三叶还魂草,为此他不惜与斩龙组为敌。
当然,杀了他们灭口,斩龙组便暂时不会发现这件事,只是暂时。
现在阴魔鬼怪拿到三叶还魂草,意味着惨烈的大战还在后头,老头的怒火会把鬼祟魔物都清理个干净,对这一点,白水月毫不怀疑。
真正的问题在于,老头自己会受伤吗?他的实力会被消磨掉几层?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最后能不能做渔翁?亦或者是被得胜的老头轻而易举的抹杀?
江言
战利品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丘。
发出金红光芒的火蚕丝,散发着馥郁香味的成熟灵草,刻画着扭曲符号茅山符篆,还有金光刺,模样像锥子,身上冒出的金光能把人眼睛刺瞎。
江言还记得金华宗弟子交出武器时的表情,他叫周小庆,江言记得,“金华宗会记住这次劫掠,”周小庆放下金光刺,口中恨恨的威胁,“我们到外面在算账,你,和你的植物朋友。”
也许现在就该让你了账。
“金华宗应该感谢我,”江言笑着把玩着金光刺,“你以为我对这垃圾有兴趣?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该死的门派弟子活下去,才组织了这次劫掠,这玩意儿重要还是命重要?管住嘴巴,好好权衡。”
他不相信,他果然不相信,从周小庆的眸光中,江言看的出来。
不相信拉倒,反正金光刺是我的了,至于说仇人吗,虱子多了不咬人,反正,从他拿下首山赤铜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已经当他是死敌了。
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宗门,江言还不知道离火门、金华宗这些门派作风如何,不过,既然高门大派,想来不会因为机缘的归属而拼命追杀他。
“你喜欢这玩意儿?”他听到天音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转过头,天音石说出下一句话,“放下,这是我的战利品。”
“比起首山赤铜,”江言笑着放下金光刺,“这些什么都不算。”
天音石哼了一声,显然,虽然他们早已约好不能因为首山赤铜的归属而影响合作,但寂静之地的王者还是免不了为了首山赤铜闷闷不乐。
“可以放我们走了吗?”离火门的弟子赤天问这样说道,他的声音非常生硬,像是冰冻的石头,“还是要我们把内裤也脱下来?哦,树梢上挂着小内裤,那场景一定美妙。”
“或许我该把你肚子捅穿,”老乔木这样说道,“尸体挂在树上更有趣。”
“你们拿走了我所有的宝贝,”赤天问丝毫不为这威胁而屈服,“还不允许我发发牢骚?”
“让他发,”天音石说,“就当是鸟儿在聒噪。”
鸟儿可比他聒噪多了,江言心想。
他抬头看向天空,又有几只飞鸟朝从逐渐暗淡的天光中飞过,几只灰喜鹊,叫声很好听,但他已经听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鸟雀忽然多了起来,它们成群结队的飞过蓝天,留下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江言承认,鸟叫声没什么不好,特别是在这样的傍晚,夕阳西下,鸟儿叫着归巢,这很好,但这鸟儿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这些都是鹰王的耳目,”老松树这样说,“坠鹰崖或许有什么动静,难道鹰王也要来争抢首山赤铜?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吧。”
青藤散开自己那庞大的身子,俘虏们眼巴巴的望着困住自己的绿色城墙轰然坍塌,天音石喊了一声,各大派的弟子和散修鱼贯而出,不少人回头用怨毒的目光打量江言和植物们。
“或许我们该杀了他们,”青藤嘟哝着,“看看他们的眼神,江言,希望你不是江大言才好,希望我们的慈悲真的能让我们以后的路好走一些。”
“除此之外,”江言说,“你们还能怎么样了?客客气气,好言相待?告诉他们,你们以后要踏上他们的土地,希望以后让他们多多照顾你们?别傻了,他们会拿你们的话当放屁,会把你们的礼遇当软弱,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敌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对你们的敌意究竟是不死不休,还是仅仅纠结于几件不值钱的小东西。”
“我们不会以礼相待,”老松树这样说,“对于伤害我们朋友的人,我们会杀掉他们,这就是我们的以礼相待。”
“那就会不死不休,”江言摇摇头,这样说道。
天音石让老松树把所有的战利品都收起来,老松树像个财迷一样仔细清点,然后一件不落的收起来,精细到一件材质不错的衣服,用他的话说,此去大世界,途路茫茫,不知道有多少花钱的地方等着他们。
江言把地图拿出来,这时候,地图上本来象征着大机缘出世的三个红点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蓝点,有那么一瞬间,江言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这样?”小龙女望着他手里的地图,满脸不可思议,“几十个蓝点?”
“地图出问题了,”青城弟子看了一眼,笃定的说,“不可能一次出现几十个蓝点。”
“蓝点事什么意思?”天音石好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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