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苞打了个冷颤,也只得宽慰道:“兵者,凶也!圣上疑得极是。不过据我看来,别说那一万多人,就是陈兵十万,也是徒劳,与陈桥完全是两码事。权柄在人主之手,登高一呼,四海响应,图谋不轨者倾刻瓦解。”
“是嘛?”康熙起身,边唤人更衣,边对跟在后面的方苞道,“朕已经仁至义尽,他要怎样,朕都依了他,可他又想要朕的命,难道也依着?”
“皇上,”方苞突然省悟,“臣知圣上指的是谁了。这种事,也许做者无心,但得紧急处置。一旦酿成大变,皇上虽然仁慈,也难免……咳,君臣之义,父子之情都完了。再说,天下储君,一废再废,也是……”
“朕愁的正是这点,”康熙停住步,一脸凄然,“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方苞,你回去,回避一下,这事朕去料理。”
方苞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
“臣既许身于君,不应事事回避。”
“朕留你一个清白,日后还有大用。你去园子外的菩提寺歇息吧。”康熙说罢,丢下方苞,头也不回兀自朝松鹤书房走去。
邢年一声唱诺,胤礽等忙走出廊下一排儿跪了,待康熙走上丹墀,胤礽叩首道:“儿臣胤礽恭叩皇阿玛圣安!”
张廷玉、马齐、佟国维叩过安后,跟在康熙左右走了进来。康熙在大炕茶几旁落了坐,良久,方轻咳一声吩咐道:“都进来吧!”
胤礽走了进来,抬头一看,只见皇阿玛头戴青毡缎台冠,身着小羊皮褂套着绛红江绸棉袍,脚蹬一双青缎凉里皂靴,他正在纳闷,又不是朝会,何必穿得如此壮重?
这时康熙开口问:
“有什么要紧事吗?”
胤礽忙把青藏用兵之事,以及方才在毓庆宫的商议一一奏明,最后说道:
“儿臣与胤祥、胤禵都愿亲率大军出征。儿臣身为太子,却缺乏历练,愿借此为国家立功,求父皇恩准!”
“哦,想不到都有志气。但领兵打仗,绝非儿戏,朕的儿子里面,似乎还只有胤禵略通战术,有将军之才,你说是么?廷玉。”
“嗯,是!”张廷玉不料被康熙点“将”,此时开口一怕得罪太子,二要忠于皇上,正在两难之际,突然眉头一皱说道,“依愚臣之见,藏王虽然请兵,不过是未雨绸缪之意,事态并非十分险恶。我军冒然出兵,胜不足以昭示武威,偶有小挫,又助外夷之气焰。倒不如派一上将,至甘陕一带阅军,盛陈威严大张声势。以此震慑阿拉布坦,让他不战而退……”
“衡臣,”康熙欣慰地道,“不料你一介文臣,却具军事谋略。”转对众人道,“你们只知打打杀杀,却不知迫不得已才用兵。就照张爱卿所言,先派一上将挥师西宁,招摇阅兵。阿拉布坦知难而退最好,若要一意孤行,朝廷准备好了,再行征讨不迟。”
胤礽一听如泄了气的皮球,知道自己没指望,便退而求其次说道:“父皇圣明!既如此,请皇上降旨,着兵部尚书耿额前往西宁。”
“耿额?”康熙发出一声狞笑,“耿额贪贿之案你保了下来,如今又要保他去带兵,可谓用心良苦啊!”
“皇阿玛,”胤礽一听口风不对,忙叩头道,“耿额一案事出有因,却是查无实据。他毕竟几次出兵打仗,儿子保他并无私情,求父皇圣鉴。”
康熙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什么圣鉴不圣鉴!你嘴里说的赛似蜜甜,在下头却是磨刀嚯嚯,总不令人心寒!”
胤礽被问得目瞪口呆。众人一看康熙一脸杀气,都骤然变色。唯有佟国维庆幸胤礽又一次将要倒台,他火上浇油地说道:
“万岁爷,太子刚才还说,他调动兵马进驻丰台,根本不用请旨。”
“佟国维,你别掺和,等下跟你算账!”康熙转过身,瞟一眼佟国维又瞟一眼胤礽,一箭双鵰地冷笑道,“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做的那些个事,以为朕不晓得?《尚书·洪范》中有五福之说,其中的‘寿’字,朕活到这把年纪,有了;‘富’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也不消说;这‘康宁’二字,虽有遗憾,也还说得过去;‘德’字吧,朕之德政也有目共赌——朕为什么要把‘终考命’放在最后?赵匡胤英雄一世,临死烛影斧声,成千古之谜!朕虽不敏,难道这一点还看不出,岂能坠入孽子之手!”
说罢,康熙朝胤礽、佟国维狠狠瞪了一眼,一脚踢开门,扬长而去!只吓得胤礽大吼一声,栽倒在地。
康熙这次再废太子,快刀斩乱麻,雷厉风行,迅不及掩耳。当日从畅春园返回紫禁城,立即传旨就地幽禁胤礽听候发落。内务府堂官带一群太监至毓庆宫,搬走了全部文书档案,将朱天保一干亲信交刑部暂时软禁。同时,下命锁拿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都统鄂善、副都统悟礼、托合齐。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土崩瓦解。新网罗起来的***几乎全军覆灭,仅剩下一个老王掞还蒙在鼓里。
第二天,王掞惊闻太子再次被囚的传闻,立即吩咐备轿,直奔紫禁城而来。一路上他也气恼胤礽不听劝告,有些事做得也太离谱,但料定皇上不会再废太子。他现在既是太子师傅,又是皇上跟前的大学士。如果康熙只是在气头上猝然作出决定,经他苦谏死谏,相信仍可转危为安。在西华门递了牌子,王掞毫不费力进了大内。从隆崇门进入天街,见六部九卿的官员都来了,佟国维也混迹其中。又见十几个封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皇子和胤礽都跪在月华门下,却不见八阿哥胤禩。他心里格登一下,知道传闻不虚。遂作了殊死进谏的打算,他一撩袍子要朝乾清门内走去。
“王大人,请留步!”侍卫德楞泰、杨大壮等一干人将他拦住。
“我要见皇上,你们放我进去!”王掞大声嚷嚷,“我是挂名的兵部尚书,又是大学士……”正闹着,却见张廷玉和马齐,还有布衣皂服的方苞,联袂从乾清门走出,都是脸色铁青,至月华门前说了几句什么,众皇子随上书房大臣出了乾清门,在大鱼缸前垂手立定。
“圣上有旨!”马齐大声宣道,“各文武官员跪接。”
几百名臣工唰唰唰跪下磕头,山呼万岁,一位老官僚竟因紧张过度,叩下头当场晕厥。张廷玉也不理会,在手中展开诏书,气宇轩昂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一代之兴必有令主,国祚绵长储君至重。前
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本期
以自新改过,勉可托付大事。岂知伊自释放,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
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不小
人结党!胤礽于朕虽无异心,若小人辈,希图拥立之功,加于朕有不测之
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矣!前释放时朕已有言:伊善,则为皇太子,否则
复行禁锢,今观其行毫无可望,祖宗弘业,断不可付于此人——固仍旧废
黜禁锢。诸臣工体念朕心,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
皇太子已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国法俱在,朕虽不欲诛,岂可得乎?钦
此!
张廷玉话音已落,群臣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个个梗着脖子昂头山呼“万岁”。早有两个太监默默向胤礽走去,面色死灰的胤礽,哆哆嗦嗦摘下缀有十二颗东珠的冠戴,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太监,跟着刘铁成一干侍卫走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