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楠木车身的马车在夜色里匆匆疾驰着。
卜天佑恭敬地微微垂首,有些担忧地说:“巩大人昨儿才到梅公郡,还没来得及上任,便竟丢了性命,那位贵人知道此事之后,肯定会勃然大怒。”
顾雪松的脸色绷得像是冬日中的冰湖,只沉声道:“我知道,那位贵人那里便由我去说。”
卜天佑没有说什么,只说:“天寒露重,大人身子金贵,又何必趁夜跑这一趟呢,反正事情已经出了,大人明儿去官府问一句也就是了。毕竟大人是市舶司提举,如此匆匆赶往这样的现场,未免有些……”
顾雪松看了卜天佑一眼,平淡却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若是我不赶过去,你便要催我了,不是吗?”
“属下听命于大人,自然不敢妄言大人该做什么。”卜天佑立刻将头垂得更低了。
顾雪松没再说话,不再看卜天佑,转头看向外头的浓浓夜色,暗自思索起来。
巩寿平是朝廷命官,居然敢这般直白地对巩寿平下手,看来是真的被逼到底线了。
顾雪松要的就是把那些人逼急。不过那些人居然这样直接大胆地动手,多多少少也有些出乎顾雪松的预料就是了。
以前,顾雪松还在京里的时候,便与巩寿平有些往来。
那时候,卜天佑曾十分不解,且几次三番地劝阻顾雪松,明明白白地告诉顾雪松,巩寿平是天子的人,顾雪松要是跟巩寿平过于亲近,会被旁人误会顾雪松是有意左右蓬源,更会让那位贵人对顾雪松心生疑窦,怀疑顾雪松的忠心。
然而顾雪松并没有听从卜天佑的劝阻。那位贵人也的确对顾雪松有所怀疑,幸而有卜天佑在那贵人面前为顾雪松力保,才让那位贵人暂且放下了对顾雪松的怀疑。
直到今日,卜天佑才明白过来,为何顾雪松宁愿冒着得罪那位贵人的风险,也要和巩寿平结交。
果然如顾雪松所料,五皇子按捺不住了,竟干出刺杀朝廷命官的蠢事。五皇子定是被顾雪松和巩寿平的密切往来迷惑住,真的以为巩寿平真的与顾雪松勾结,选择转投了那位贵人的麾下,才这般直接地下了手。而五皇子此举正中顾雪松下怀!
说起来,五皇子也的确是被逼急了。
上半年,在那位贵人的手腕之下,五皇子接连被端了几个大金库,如今正是元气大伤之时。
梅公郡是商业重郡,此地的税赋官可是一个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求得不的肥差。
那位贵人又曾让旁边给五皇子一些暗示,让五皇子以为五皇子手底下的人可能会得到这个好位置,再把这个好位置转手忽然给了巩寿平,五皇子此时自然恨死了巩寿平,被逼到了绝路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顾雪松正思忖着,忽然手指微微一顿,看向车外夜色的目光不由得直了。
虽然只是在巷那头一闪而过,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那辆马车与他的方向相反,且隔着一条巷子,只是在两辆马车同时通过两边巷口的时候,顾雪松才凑巧地看到了对方,而对方并没有看到他。
顾雪松放下了车帘,不再向外看去,沉默地闭上了眼,不知在思量什么。
宁夏青的马车很快便到了宁氏大宅。
在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落魄至极的人忽然神色微动。看着宁夏青的马车,谭文石一时间竟然有些恨意。
她不是不来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谭文石忽然很恨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在他最最狼狈的时候,在他如丧家之犬的时候,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谭文石一动不敢动,往夜色里隐了隐,心里的酸涩卷着酒中的药劲疯狂地、一声不吭地上涌!
很快,另一辆马车也匆匆过来,在宁夏青身边停下来,车辕上坐着董子真,从马车里跳出来的是翠玉。翠玉一见到宁夏青,就立刻走过去拉着宁夏青不肯放,余悸未消地哭着说:“姑娘,我刚刚一直找不到你,吓死我了!”
惊恐不安的翠玉拉着宁夏青絮絮叨叨,原来翠玉得了宁夏青的吩咐后,便去找阿正和董子真,想要让他们来去管一管酒后闹事的宁致恒,却在楼梯口遇见了停好马车后准备上楼的阿正,翠玉就让阿正先去后院找宁夏青,自己则上楼去找董子真。
然而,当翠玉和董子真一块下来之后,却已经不见宁夏青和阿正的身影了。
虽然董子真说,宁夏青与阿正在一起,肯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但翠玉还是一下子就差点急哭了,董子真只好找来荷风亭的胖掌柜,问那胖掌柜知不知道宁夏青在哪。
对于那胖掌柜来说,宁夏青的突然失踪同样很是让他摸不着头脑。那掌柜只好又叫来几个荷风亭的伙计,帮着一块找宁夏青和阿正。却就在此时,听说不远处出大事了!
翠玉和董子真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就被荷风亭的人给扣在了那里。翠玉找不到宁夏青,又被扣在荷风亭不得离开,当时真是急得不得了。
更让翠玉担心的是,荷风亭这边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全员找起宁夏青和阿正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大事,总之好像是认定了跟宁夏青与阿正有关,一群人都在忙着找他俩。
所幸赵香娥后来出现了,说是之前在万荷湖旁边正巧看见了宁夏青和阿正,宁夏青当时气鼓鼓地就走,阿正没办法,只好在后面跟上了宁夏青,两人就这样离开了荷风亭,且是在事发之前离开的。
赵香娥问翠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翠玉说宁夏青的衣服被弄脏了,胖掌柜打算去万嫣坊帮宁夏青借衣服穿。赵香娥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说宁夏青定是觉得穿万嫣坊的衣裳等同于受到了羞辱,所以才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
因为赵香娥的证词,宁夏青与阿正的嫌疑才暂且解除,翠玉和董子真也被放了出来。
那胖掌柜送了翠玉和董子真一程,对于刚刚曾经怀疑过宁夏青而向二人致歉。送到巷口,见宁家的马车不见了,胖掌柜便更加相信了赵香娥的话,信了阿正已经驾车带宁夏青离开了。
那胖掌柜倒是也很会做人,直说既然董子真和翠玉是荷风亭的客人,荷风亭就不会不管二位,于是叫人用店里的马车送董子真和翠玉回家。
不过翠玉却吩咐马车不往许宁街去,而让马车先带自己去宁家大宅,因为翠玉觉得,宁夏青即便离开了荷风亭,应该也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回去接家里的二小姐。果然,翠玉在宁家大宅的门口碰见了正在等宁夏紫出来的宁夏青。
谭文石看着宁夏青,宁夏青身上穿着一件并不新的素色薄披风,站在将圆的月下,明媚得宛如夜里的仙子,明艳绝伦、又冰肌玉骨。而他呢,他只是一条背了伤人案的、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丧家之犬罢了。
谭文石不知怎的,竟忽然站起身来,想要到她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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