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青连华彩苑的大门都没进呢,董子真就急匆匆迎了出来,道:“当家的,快到中午了,大老爷那边一直在催呢。”
宁夏青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渐南的日头虽然还未直照,但路旁的沙土已现出胆怯的光亮,秋季肃杀的草木像经受不住这般煎熬,慢慢地垂下了叶子。
晨起时她还觉得天寒地冻,此刻却觉得地上像是着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简直使人透不过气。
她耐不住这天儿,受不住地眯起了眼。这恶毒的天,宛如是先将她冷冰冰地熬上了一阵,随即又放在大火上煎烤一般。
她走进华彩苑,董子真愣了一下,赶忙在后面跟上她的脚步。她刚走进华彩苑的时候,一回头,见刚刚随她出门的阿正竟然不见了。
“阿正呢?”她问。
董子真愣了一下,往门口瞧了一眼,也没瞧见阿正,便随意地说:“大概是去停马车了吧。”然而董子真却忘了,是族长派马车来接宁夏青的,并不是阿正赶着宁家马车过去的。
董子真无暇想这个,连声催道:“当家的,你可想好到底答不答应大老爷的要求了吗?”
宁夏青看着董子真,只见董子真脸上并无半点喜悦的神色。
董子真是华彩苑的掌柜,事事以华彩苑的利益为先,华彩苑的利益与董子真的荷包直接相关,对于董子真而言,在华彩苑的利益面前,其他的都不足挂齿。董子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今日大老爷可是许诺将桑园提前还回来,只要拿到了桑园,华彩苑不仅能多收获一份经营桑园的利润,桑园所产的生丝还能解了二老爷那边的原料之难,且还不用多付给大老爷那五万两银子。
按理来说,董子真应该极力促成宁夏青和宁大老爷达成交易才对。可此刻,董子真脸上并无半点喜悦的神色,就仿佛,他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宁夏青的意见,而他本人其实并不愿意看到这场交易达成。
宁夏青明白,董子真是想通其中关窍了,董子真已经知道,若是宁夏青答应了宁大老爷的条件,阿正就危险了。
宁夏青久久不说话,董子真在一旁沉默地陪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还有件事忘了跟当家的说了。”
董子真道:“刚刚大老爷的管家来的时候,我趁着谷丰大叔去招待的时候,跟大老爷家的车夫闲聊了几句,从那车夫口中听到一件怪事。”董子真小声地告诉宁夏青:“听说三老爷手底下的谭管事失踪了。”
宁夏青不由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谭文石……失踪了?”
“是啊。”董子真说:“我也觉得奇怪,就稍微去打听了一下,别的倒没打听到,只听说自从谭管事失踪之后,三老爷那边的买卖就乱套了。三老爷手底下的大部分产业都由谭管事给看着,如今谭管事失踪了,三老爷那边不乱就怪了。”
宁夏青不由得蹙眉,神色逐渐异常。
谭文石……失踪了?谭文石在这个当口失踪,这也太巧了吧……里头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
宁夏青站在原地,整个人竟忽然像是一尊在破庙里待久了的铜像,在那一瞬间,甚至似乎有蛛网在她额边鬓角蒙了尘。
那些深夜对着床幔发呆的时光,那些熟悉的庭院街角,那些曾习以为常的场面与风景,隔着重叠而冲突的时光,忽然冲破了落了尘埃的、故事织成的蛛网。
董子真也跟着呆了半晌,小声喊:“当家的,当家的?”
宁夏青反应过来,却像是被董子真吓了一跳,其实董子真的声音已经放得很轻了,然而宁夏青的反应还是让董子真的脸上浮现了短暂的愧疚之色。
董子真顿了一下,更小声地说:“当家的,咱先别琢磨谭管事的事儿了,先去应付一下大老爷那边吧,管家一直在待客厅等着当家的回话呢。”
宁夏青一声不吭地点点头,随即步履坚定地往待客厅走去,这样坚定的步伐倒是把董子真给看愣了。
董子真在华彩苑的柜台前站着,当有客人来的时候,董子真便笑着脸迎候,当没有客人的间隙时,董子真便满面忧愁。
没过一会,宁大老爷的管家就从后门走进了柜台这边,对董子真点了点头,随即穿过铺子,从华彩苑的正门出去了。
董子真愣了,这是什么情况呢?那管家居然还跟董子真点头,看来是得偿所愿了,所以才这般心情顺畅,可既然那边交易达成了,当家的不是应该按照大老爷的要求立刻去官府作证吗?
董子真顺着后门瞧了瞧,只看见了影壁,影壁前头空荡荡的,宁夏青好像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
就在这时,翠玉从影壁后头绕了过来,正对上董子真打量着后院的眼睛,翠玉连忙走上前嗔:“看什么呢?后院里可都是姑娘家里人,也是你能看的?”
“你想什么呢?!我才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想知道当家的在哪。”董子真立刻澄清,然后连忙小声问翠玉:“当家的呢?当家的是要出门吗?”
翠玉愣了一下,不解其意又毫不犹豫地答:“没有啊,好端端的出门做什么。姑娘去老太太屋里了,正用午饭呢。”
董子真一愣,不明白宁夏青这葫芦里到底又卖着什么药,翠玉便说:“对了,我一跟你说话,倒把正事儿给忘了。姑娘让我来告诉你,你和谷丰大叔现在就可以回家了,还让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铺门关上。”
今儿是中秋,铺子里自然要给伙计们放假,宁夏青早就说过,中午的时候就放董子真和谷丰大叔离开,只是也没具体说他们什么时辰可以走。
董子真挠了挠头,抓耳挠腮,却心知今儿是见不到宁夏青了,想问的问题是注定问不到了。
翠玉说完了话,对董子真道了句“好好过中秋”,然后就跑回后院了。董子真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去库房跟谷丰交代了一句,随即就开始整理柜台上的账簿,准备就此离开。
然而,就在董子真离开之前,阿正从前门进来了。
董子真愣了一下,立刻迎上去,严肃地说:“你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当家的刚刚也问你呢。”
“只是去见一个认识的人。”阿正平静地回答,却说得含糊其辞,并转口问董子真:“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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