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怨着他,他知道。
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许多人的性命……
他其实,也从未忘却。
很多事,他明知是错,明知会为此背负毕生的愧疚,却依旧还是做了。
就好像他明知莫南岸山有意对淳于珏夫妇出手,还是将焯渊里的焰滓交给了他,明知他从皞帝处讨来地坤塔并不是为了兴建军防,却选择了缄默不予追问……
他答应过琰,不会伤害他的兄长。
却不曾承诺过,会阻止旁人的算计……
慕辰将信函重新折好,放入案下的一个暗格里,以神识封印起来。
体内的赤魂珠因为这一瞬间的神识起伏而立即躁动起来,漾出一缕灼心的刺烫。他猛地合上双目,凝神去抑制住这时时需要他费力相抗的神物。
蚌灯的光芒照在他的眼帘上,将鸦黑的睫毛映作了蝶翼般的两道阴影。
眼前似乎又有了绚烂之色,一如当日甘渊深处仰望的正午骄阳。
那些悔恨与不甘、执念与心愿,终不会化作尘埃消逝。
上天既然给了他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那他此生也必如这中天之日一般,掌控天地光明,俯瞰浮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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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用过午膳,与晨月、凌风和洛尧一道,陪着师父去了钟峰的天元池。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留在崇吾的日子不会太久,青灵这几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逼着自己放下心结,拿出从前撒娇耍赖的手段,央着师父和师兄们多出来走动走动。
晨月和凌风都很配合,夜里吃过晚饭,也会像从前那样,聚坐在月峰殿外的庭院里喝茶聊天。洛尧深谙青灵心意,亦常邀着晨月与他对弈切磋。
杜英树下,棋子轻敲,月色如水。
偶尔墨阡也会略作停留,默然观望树下诸人,心中百转怅然。
这日青灵提议大家去天元池散步,心中也是多多少少下了决定,想要跟师父拉近些关系。
她挽着墨阡的胳膊,徐徐行在众人的后面,拍马道:“师父你上次一瞬间就将这天元池化作了冰面,可真厉害!我心里总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
墨阡神色波澜不惊,“你不必练这本事。以后若想凝池成冰,让你师弟做就可以了。”
青灵愣了一下,本想反驳加拍马道“小七哪儿有师父那样的本事”,可转念一想,记起他当日在燕绥河上迎娶自己时、确实也做过凝水成冰的事,不觉面颊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儿,才略带哀怨地低声嘀咕了一句:“师父就那么高兴我嫁给师弟吗?”
刚订亲那阵,墨阡就曾在回信中说什么,终究是要嫁人,相比起其他身份匹配的年轻人,洛尧倒是最合适、最让他放心。这个也罢了,居然还给小七那家伙写信嘱咐,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嘛,明明她才是师姐好不好……
墨阡沉吟良久,缓缓道:“以你今日的身份地位,能娶你的不过就那些人。心小的,未必容得下你,心大的,又未必事事以你为先。师父虽未历婚姻、不通朝政,却从小看着你长大,了解你,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最有能力给你幸福。”
青灵咬着嘴唇,“师父莫不是还觉得我心性浮躁、争强好斗?所以老想着要人容着我,事事以我为先?”
墨阡缓步前行,银发随风逸动,仿佛丝毫没有感觉青灵耍赖似的地晃着自己的手臂,末了,风轻云淡地答了声:“嗯。”
一行人走到源清所化的杜英树前。
青灵上前清理起树下的杂草落叶,晨月和凌风也过去帮忙。
墨阡示意洛尧走到自己近前,对他说道:“上次你问的事,我查了下碧痕阁里典籍的记载。叐人虽经教化,其先祖却终究源自魔族。因此叐人与其先祖一样,喜食炼制焰魄时余下的焰滓,遇之则魔性尽显,无可抑制。”
洛尧垂目沉吟,“炼制焰魄……可是在钟乞的焯渊?”
墨阡点了点头,“现今尚存留于世的,便也只有钟乞的焯渊了。”
“那……”洛尧又问:“焰滓若入体内,是否也与焰魄一样难以解除?”
墨阡说:“那倒不会。毕竟只是余质,若入神族高手体内,起初或许会对神识有所压制,但很快便会被体中神力所化,不留痕迹。”
洛尧若有所思,沉默下来。
墨阡亦似有所领悟,缓缓说道:“你与青灵,身处东陆王权争斗的最中心,须要事事谨慎。青灵那孩子,性情全然不似她的母亲,总爱感情用事,一旦动了念头便不管不顾的。我这个做师父说的话,她是未必听得进去的。还好有你时时在她身旁,说话又能投其所喜,护她劝她,莫让她入了歧途。”
洛尧将墨阡的一番话在心中琢磨些许,压制许久的念头再度窜了出来,抢在墨阡撤下禁制之前,出声道:“师父,”
他斟酌片刻,琉璃目熠熠望向墨阡,一字一句问道:“青灵她,当真是皞帝的女儿吗?”
墨阡闻言面色一凛,千年幽如寒潭的眼底漾起了一霎的波动。
洛尧看得真切,一颗心提至了喉间,继续说道:“那日她许是中了魔族焰滓,解封出青云剑的一刻,我看见她的眼睛……”
“住口!”
墨阡严厉地打断了他,截然说道:“青灵是皞帝的女儿。”
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向正俯身清理着杜英树落叶的青灵,沉默了片刻,放缓语气,“她,只能是皞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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