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睁开眼,习惯性地抬手摁了下心口。
梦境中失去唯一的温暖,余下一片空荡,似乎需要这样的动作,方能填满。
他起身下榻,轻轻推开了窗户。
天边晨曦微露,幽蓝的空中依旧悬着一弯月,皎若银钩,弦蕴锋利。
守候在外的禁卫听得动静,请示地低唤了声:“陛下?”
慕辰没有立即答话,半晌,方才淡淡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禁卫跟在御前的时间不短,明白陛下此时安好、且不愿被人打扰,遂知趣地退至了一旁。
慕辰关上窗,转身弹出一枚火星,燃亮了屋内木桌上的一盏油灯。
孤零零的火苗摇曳着窜了出来,投映出斑驳晃动的影子,拉伸地蔓延上了涂着白漆的墙壁。
早在百年之前,墙壁上的漆皮已经有些开始发旧起卷,如今顶部靠边的一带,更是蜕落得光秃破烂。
随行的近卫曾提过,说可以把这座居所重新修葺一番,内外都换上更好的材料,却被慕辰断然否决了。
墙漆的气味、油灯燃烧的气味,比起朱雀宫中花香薰香来,确实十分的难闻刺鼻。
可身处于这样的气息之中,一些遥远的记忆便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曾有过的温柔凝视、浅浅笑靥,一瞬间鲜活过来,仿佛一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灯影之后那个倚窗而坐的少女,让她再度含羞带笑地垂下了偷窥自己的视线……
她从前,是很爱说话的,现在却不怎么多言了。两个人处在了一起,常常只有无尽的沉默。
从前她的笑,是从眼睛里透出来的,灵动而慧黠的。
如今她的笑,却只是嘴角轻轻的扬起,目光空洞的厉害……
她是变了。
变得心肠冷酷坚硬了。
她明知他想要的是什么,却冰冷狠绝地掐断了他的念头:
“你要的我给不了!杀了我也给不了。”
可她,
也是爱他的。
不是吗?
“我们依旧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不是吗?为了你的天下、你的理想,我依旧可以不惜一切。就如同当年我对方山雷说过的那样,你不但是我的兄长和盟友,更是我此生最为看重、在意之人。但凡对你有害之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去阻止,哪怕手染鲜血、哪怕伤害无辜!”
“慕辰,你难道就不明白,我从来都在你的身边、从来都没有想过背弃你吗?”
慕辰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的一圈戒痕。
终究,是他逼得她太狠,所以才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离吧?
可惜时间不容得他等待,不容得他再继续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心情……
或许,至少,他可以把自己放得更低一些。
顺着她说话,再不动怒,想些法子逗她笑……就像那人一样……
她若喜欢做菜,便由着她下厨吧,这里的灶台厨房还保留着百年前的原样,她若喜欢,可让人照着在朱雀宫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庭院。
她不喜欢莳花弄草,那便不种了。冰晶封了火灵做的风灯,她倒是喜欢。若她愿意再回朱雀宫,便让人把她的寝宫内外重新装点一番……
若她不愿意回来……
也罢。
他再不想逼她了。
只要她还肯留在他身边,只要两人还能像从前那样平和相处。
他是不是,就不该再有旁的奢求了?
时过午后,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起来,暴雨前的大风刮送着层层乌云,自北面涌来。
无论按照哪一国的习俗,这样的天气,都不是适合嫁娶的日子。
然而既已约定的婚期无法更改,列阳浩荡的迎亲大军,按照之前承诺的时间,于午时时分徐徐抵达了仙霞关外。
可朝炎这边的送亲队伍,却是乱作了一团。
临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统领两国送亲事宜最为举足轻重的两个人,竟双双失踪了!
昀衍的亲随一口咬定,自家的王子是跟着青灵帝姬出去了,而朝炎这边的守卫,又都满脸无辜地申辩说,根本就没有看见长帝姬出驿馆大门。
好在身为一族之长的莫南宁灏颇能沉得住气,有条不紊地吩咐相关人等各司其职,护送阿婧前往仙霞关,一面又暗中命人把备好的密报急速送往朱雀宫。
宁灏并不知道,慕辰此刻却在离此地数里之遥的小镇之中、等待着青灵的到来。因而他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暗示帝姬获悉谣言导致失态的奏报,最终没能及时地送到慕辰的手中……
积雨的乌云越来越厚。渐渐西斜的日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投射下寥寥几道金灿灿的锋芒,耀眼而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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