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夕然的眼中翻涌过太复杂的感情,或许过往早已与今夜串通好了吧?他瞳仁中倒映出的脸庞逐渐模糊,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3
付夕然是个孤儿。
他在福利院时还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说,那时候他还没有个像样的名字。听院长说,因为在福利院门口发现他的时候是傍晚,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夕。
起初,对于自己是孤儿这件事,付夕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和别的已经记事后才失去父母的孩子不同,他还在襁褓中就被院长捡回了福利院。这里有暖和的床铺,有丰盛的三餐,还有一群同龄的小伙伴,生活无忧无虑。再加上比起许多先天就有身心残疾的孩子,健康又活泼的他深受院长和护理阿姨们的喜欢。
所以,在家里和父母一起生活是什么感觉?他没体验过,也很少去想那么多。
直到六岁那年,他听院长说附近一所小学要组织一次活动,会有许多家长带着学生来福利院做客。他兴奋极了,他终于能认识到更多和自己一样健康的小朋友了。他想知道外边的学校长什么样,他们怎么上课,课间都玩些什么……他忙前忙后,帮院长与阿姨们布置福利院,吹气球、拉横幅,他比其他六岁的孩子都要懂事能干很多。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他盼着盼着,终于盼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而当那些六七岁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笑容明媚而幸福,一家三口欢欢喜喜走进福利院的大门时,他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被院长牵过,被阿姨们牵过,也牵过后来入院的小弟弟、小妹妹,却唯独不曾牵过家人……心里缺失的那块忽地有了知觉,酸酸涩涩的,还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一定很温暖吧?会比院长的手心更暖吗?那些爸爸妈妈眼里的宠爱,和院长对自己的也不一样呢。他艳羡着,作为福利院孩子们的代表,挨个和他们合影。他想悄悄地把小手塞进那些爸爸妈妈的掌心里,却又每每退缩—毕竟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呀,但能够被定格在同一个相框里,他也很知足了。
后来院长带着大人们去参观活动室了,留孩子们在院中的草坪上相处、玩耍。他们以为,都是同龄的孩子,会有共同语言,也会玩得很开心。
当他主动将棒棒糖递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女孩时,他也是这样想的。
“请你吃!我叫小夕,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很内向,却还是敌不过漂亮糖果的诱惑,怯生生地接过棒棒糖:“我叫倩倩。谢谢你……”
“不客气。”付夕然弯着眉眼,“快吃吃看!喜欢我这儿还有!”
可就在这时,一个个头比两人都高大些的男孩却冲过来,一把打落她手里的棒棒糖。
“别吃!”
“小凯?”倩倩看着被滚落进草地里的棒棒糖,沾满草屑,再也不能吃了,不由得瘪嘴,“为什么啊?”
叫作小凯的男孩双手一叉腰,斜眼打量付夕然,哼哼着说:“我哥哥说了,孤儿院里的小孩都是坏孩子!坏孩子的糖当然不能吃!”
“你胡说什么!”他收起笑容,恨恨地瞪小凯,“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们是坏小孩?”院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常告诉他,每个有缺陷的孩子都是上帝赐予人间独一无二的礼物,是他们让这个人间充满爱与善意。
“就是坏小孩!只有爸爸妈妈不要的坏孩子才会住在这里!没人要的孩子!”
爸爸妈妈……不要他?他小脸霎时一白,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裂开了,碎掉了。可小凯的讥笑声还在继续,甚至还喊来一帮朋友围着他指指点点。
倩倩早就害怕地跑开了,拆了一半的棒棒糖被小凯他们践踏在脚下,又突然不知被谁捡起,扔到他脸上—
“我才不是!”
就像是不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引爆炸药的最后一厘导火索,他嘶吼着,奋起朝小凯扑了过去!
两个男孩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扭打起来,可他只占了最初出其不意的优势,很快就被比自己高壮的小凯从身上掀翻在地,紧接着其他男生也开始帮着小凯撕扯他的衣服,揪头发,拿脚踢,用地上的小石子砸。
“还说不是坏小孩!坏小孩才会先动手打人!”
“你就是没人要!就是你爸爸妈妈不喜欢你,才把你丢在这里!”
“打他!打他—”
一颗石子硬生生砸在额角,立刻就见了血,他狼狈地抱住头,把自己蜷缩起来,眼神发直,嘴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才不是”。可那声音太微弱,完全淹没在了这帮孩子围打声与嘲讽声里。
身上好痛,心里更痛……正当他绝望地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时,一个比自己娇小的身影扒开一道口子,挤了进来,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
“住手!”
“怎么又是你?你少管闲事啊!是他先动手打的我,看到没?”小凯低头,对小女孩指指自己的左脸,上面有个浅浅的红印。
“明明是你们先骂他,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羞不羞?”小女孩的脸庞粉粉嫩嫩,穿着同样粉嫩的小短裙。
付夕然抬头,借晨光瞧着,只觉自己从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芭比娃娃。
“你上次还没被一起揍够是不是?”小凯恶狠狠地开始卷袖子,“我一个三年级的还怕你?”
小女孩非但没有被唬住,反而更上前一步,叉腰指着小凯的鼻子,脆生生道:“打我,我也不怕!我还是会告诉老师你又在欺负人!让老师告诉你爸爸妈妈,让他们收拾你!”
看她这小大人的模样,熟练地搬出大人来威胁小凯,付夕然一时间竟也忘了难过,忍不住想笑,可一弯嘴角,才发现嘴角也被打破了,扯得疼:“咝……”
“你没事吧?”女孩听到身后的动静,忙转身蹲下。
“院长—”
“糟了!快!快跑……”
这时,不知是谁大老远喊了声,惊得小凯几人慌了神,三两下就作鸟兽散去,连句狠话都忘了撂下。
“喂,你回来!你还没给他道歉呢—”
付夕然牵住想去追人的小女孩:“别追了。我……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
“做错事就该道歉!”小女孩还不乐意了,嘟起嘴。
他失落地摇摇头:“或许他说的也没有错……”
“才不是!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嘻嘻!”
“为什么?”他诧异。
小女孩笑着,用软软的,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尘土,才满意地偏过头,认认真真地回答:“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哥哥啊!”
从来没被女生这么夸过,他的脸红透了,半晌才憋出句:“男生……不能说漂亮。”
“我不管,你就是很漂亮啊!”女孩儿娇哼一声,自个儿先起身,然后将他拉起来,“我最喜欢和漂亮的人交朋友了—”
那句话当时听来不作他想,可时至今日再叫付夕然回想起来,却不免好笑。这姑娘啊,小小年纪就学会看脸了。十几年前似乎还不是个看脸的世界,她也算走在时代前头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吴潇潇。”女孩冲他伸出手。孩子之间,手牵手,就是好朋友了。
“我叫……”
“潇潇?潇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小朋友再见哦。潇潇和哥哥说再见—”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只差一点儿,那只小手却被一只大手牵走了。是她的爸爸妈妈来了,引着吴潇潇与他笑着道别。他以为她早晚还会再来,可那之后志愿者来了一拨又一拨,直到他十岁那年被养父母带出福利院,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4
“我记得那件事……”吴潇潇细细探究他眉目中的蛛丝马迹,终于隐约看出了些幼时的模样,“福利院里那个小男孩……是你?”
付夕然垂睫笑着,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地蒙眬着:“是啊。我离开福利院后,也想过去找你,可当时我那么大了才被收养,尽管养父母看起来都是很温和很善良的人,我还是不敢提太多要求,不敢告诉他们我想去找那个叫吴潇潇的女孩儿,想和她念同一所小学。我那时候和你想的一样啊,没关系,来得及,等到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孤儿,等到我变得更优秀后再和你重逢,也不错……”
“我们都是傻瓜。”吴潇潇哽咽着,苦笑。
“或许吧。”付夕然仰起头,视线从她的发顶跃过,投在对街的各色霓虹灯上,依旧是娓娓道来的语调,像在子夜赏一朵悄然绽开的昙花,“当我发现我们正好考入同一所高中时,我不知道有多感谢命运的安排,但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丝毫没有反应时,我才意识到……你该是早已忘了我。你的眼里只有那个校草的身影。说不失落是假的,那是我第一次背着养父母悄悄买了一瓶酒,像学着大人借酒浇愁,理所当然地在被发现后挨了一顿臭骂。但那晚过后,我也想通了。我想,不要紧,你过得开心就好,我祝福你们。”
吴潇潇哑然,兜转一圈,原来她也有这样的幸运,也是另一人的情不知其所起。
“不过人嘛,下定决心容易,实践起来却很难。明明看着你给他写情书,递情书,往他的抽屉里塞便当、小礼物,我心里会很难受,却偏偏戒不掉,戒不掉目光跟随你的习惯。直到那个雨天……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我有勇气站出来,为你撑一把伞,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天,付夕然一路跟着潇潇,看她失魂落魄地走着,看她淋雨,看她蜷缩起来哭泣,看她被好心人安慰,吃下一颗糖后破涕而笑,才总算放心离开。可再回校,竟与那几个将她的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还出言讥讽的浑蛋撞了个正着。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到底是少年意气,一个冲动,返身就是一拳砸向对方的鼻梁骨。之后便是漫长的厮打,他像不要命了似的,几个人合起来都没能将他打趴下。相反,第一个挨揍的家伙,那鼻梁骨是结结实实地被打断了。
事后校方出面调查、调解,老师们是偏心向付夕然的,毕竟在他们眼中,他的日常表现比那几个在学校混日子的家伙要好得多。但从头到尾,付夕然都不肯说出自己是为什么会突然主动挑起斗殴。他不能让这件事波及吴潇潇。是他自作主张,要为她解气。
“后来养父母认为我在那所高中学坏了,把我关在家里好几天。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为我办转学手续。直到一周后,他们不顾我的反对,把我送去一所全封闭式的高中—没有给我向老师同学告别的时间,也没有给我一个再去偷偷看你一眼的机会。”漫长的故事说到这里,付夕然一声喟叹,“说实话,当时我恨透了养父母,可多年以后再回头想,他们也只是希望我好好的,担心再在那所高中待下去,我可能会经常被那几个家伙找麻烦吧。”
他仅仅读了半个学期就转校走了,难怪她根本不记得和他高中同校过。吴潇潇沉默半晌,才忽然轻问:“那之后同一所大学……也是很巧吗?”
“当然不是。我想方设法翻墙逃出了那所封闭式高中,用攒了一整年的钱贿赂你们班的班长,才打听到了你填报的志愿。”付夕然有几分自豪地扬眉,这可是他这些年做过自以为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然而转瞬过后,他眉宇间便又只剩寂寥,摇头自嘲:“可当我以为自己这次终于能够走近你的时候,才发现又晚了一步。可笑我只当是那糖果讨了你欢心,于是这两年来不论什么时候,每一套衣服的口袋里,我都会放上几颗奶糖。却不曾想到能博你一笑的,从来都是送你糖果的那个人罢了。”
“我……对不起。”吴潇潇找不出词来。从来都以为告白是风花雪月,感动落泪,到头来却是相顾无言,诸般滋味,耿耿于怀。
于付夕然是,于她亦是。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已经把憋了这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尽管迟了,但终究没有留下遗憾。”付夕然抬手,珍惜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牵动嘴角,“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就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勇敢地挡在你面前。”
吴潇潇忍着鼻间酸涩,正待再开口,却见眼前的付夕然变了神色—
“嘟!嘟!嘟—”
“快让开!车子失控了!”
从对面车道的一辆越野车失控,冲过路中央的绿化带护栏,到疾速撞进大排档,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吴潇潇背对着,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目睹越野车迎面而来的付夕然大力往旁边一推!
“躲开!”
“砰—”
“付夕然!”
之后是巨响,是白烟乍起,是殷红溅入双目,吴潇潇惊呼着,却怎么也无法在烟雾中找到那道身影,血色拉扯着意识,天旋地转,最后陷入一片黑暗与寂然……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就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勇敢地挡在你面前……”
“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付夕然!”
猩红撕裂混沌,躺在病床上的吴潇潇浑身一震,骤然睁眼。
“潇潇—”守在床边的高至裳急忙俯身察看,掌心安抚般地覆上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双瞳找回聚焦,吴潇潇扭头,看到熟悉的好友身后还站着高颜直,怔怔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还说呢!医院打电话来说你遇车祸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坏了……怎么偏偏让你们碰上那辆失控的越野车!”高至裳想起半小时前接到的那通电话,至今心有余悸。若非高颜直正巧才将她送回宿舍楼下,身边还有个人搀一把,她真要双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车祸……医院……”吴潇潇默默重复着两个词,记忆才忽地回巢,一下弹坐起来,激动地问,“付夕然呢?他怎么样了?”
“他—”高至裳正要答,却被身后的高颜直拽住手腕。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他唇边无笑,反而一脸沉重,眼神中竟还透出几分哀伤,着实看得人一头雾水。
“高颜直,你这是什么表情?”还不等高至裳开口问他,吴潇潇已经急得带了哭腔,“他怎么了?很不好吗?还活着吗?”
“活着。”高颜直嘴皮子碰了碰,只吐出两个字,似乎讳莫如深,不愿多提。
吴潇潇颤抖着声音:“只是……活着?”那就是说,很可能被截肢了,或者瘫痪了,更糟糕的情况就是被撞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
“活着还不够吗?”高颜直反问她。
“不!够了!”吴潇潇默然片刻,抬手狠狠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字字坚定,“只要他还活着,我陪着他,照顾他一辈子!”
“他要的可不是你的愧疚。”
听到这儿,高至裳也算明白某人的用意了,虽然演技不行,当不来“帮凶”,但保持缄默还是能做到的。
“我只是想,再看一次他望着我的眼睛,再吃一次他递给我的糖。”
过去的日子里,她只顾追逐心中的骄阳,把执念当作深爱,却忽略了始终照亮自己生命的,是身边的一瓢月光。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认真尝一尝他给她的糖,那或许比贺磊的要甜出许多。
吴潇潇垂眼,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良久,低喃:“付夕然……”
“我在。”
“……”
不知何时,吴潇潇跟前的女鞋变成了双男鞋,就是付夕然今晚穿的那一双。
她愣住,犹豫片刻,才咬唇,一点点抬起头,看他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左手用夹板固定着、绷带吊住,右手拎着塑料袋,若有似无的南瓜粥香气从里头飘出。
一个活生生的付夕然。没错,是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三秒后,吴潇潇怒气冲冲地冲他大喊:“付夕然!吓我有意思吗?”
“吓你?我没有啊。我就想着你今晚什么都没吃,就喝了点儿酒,醒来一定会饿,所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喝的南瓜粥,养胃。”付夕然一脸错愕。
看他无辜的模样不似作假,吴潇潇皱眉,很快意识到是高颜直在钻空子、搞事情!毕竟付夕然是活着,人家可没乱说一句话,就是表情方面戏精了一点而已。
“哪里难受?”以为她不舒服,付夕然将粥往床边柜上一搁,用腾出的右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敢相信……”额上温温热热的,失而复得的悦然填满胸腔,吴潇潇哽咽起来,“我看到那辆车的速度那么快,那么猛地撞过来—整个摊位一片狼藉,还有血……车头都撞烂了,想过去找你,可我不争气,晕血……”
“算我运气好。那辆车先撞到了旁边的烧烤车,改变了一点点方向,擦着我撞进店门,玻璃碎了一地才会割出点儿血来,都是小口子。手臂是因为那辆烧烤车倒下来的时候,我用胳膊挡了一下,所以伤到了。”付夕然轻描淡写地说着,不想让她担心。
吴潇潇吸吸鼻子,又问:“要多久才能好啊?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很快就好了。”付夕然满不在乎地笑笑,转移话题,“倒是你,先吃点粥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他说着,就去解塑料袋上打的结,奈何只剩单手,五根指头折腾半天,也不得要领,略显尴尬。
吴潇潇见了,不由得“扑哧”一声,歪头道:“我不喝粥,我要吃糖。”
“糖?应该还在,我找找。”付夕然虽诧异,却还是二话没说在口袋里掏起来,结果翻遍了衣兜,只剩一颗在车祸的混乱中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的奶糖……
“我再去买,你等—”
“我就要这颗!”
抢在付夕然合掌前,吴潇潇抓过奶糖,用极快的速度剥了糖衣丢进嘴里含着,然后笑眯眯地扬起脸,说:“真甜。”
“潇潇!”付夕然一震。
“以后你给我买更多的糖好不好?各种各样的?”她轻声问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忐忑。
回答这个问题,付夕然不需要犹豫:“买一辈子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小时候分明还长得漂漂亮亮的,越长大越难看,尤其是高中那会儿。”吴潇潇绞着被角。
“你现在不又漂漂亮亮了吗?”他的眼睛总是含笑欲诉的样子,望着她的时候仿佛眼里有湿润的海风吹过。
“漂漂亮亮?就这样?”她指指自己现在的鸡窝头。
付夕然将笑意藏在唇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还不止。眼妆哭花了很吓人,皮肤状态也很糟糕,连毛孔都比平时……”
“啊—”吴潇潇拒绝再听,闭眼惊叫一声,双手捂脸,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付夕然!”
哪有这么直白的?这真是凭本事单的身!
“我家有个小妹,哭起来六亲不认,安慰再多,都不如一颗奶糖管用。所以我给潇潇的,从来就是一颗给小妹妹的糖。可你对她的感情不一样,因此给她的糖,也不一样。她会爱上你的糖,而不是我的……”
付夕然垂眼,凝视着这个从不在自己面前掩饰真性情的姑娘,想起了自己刚才去买粥时在医院走廊遇见了前来探望的贺磊。贺磊说那一番话时,神色坦荡,眼神里带着睿智的洞察力—他用了一个“会”字。
“可她不管是什么模样,”唇畔勾起宠溺的笑意,付夕然后退半步,单膝跪下,然后缓缓将她的手背牵起,虔诚而郑重地在手背上印上一吻,“依旧是我最爱的女孩啊。”
“付夕然……”吴潇潇于动情中回望他,那双深情的眸子如同被风雪吹亮的皓月,专注地镌刻着她的身影。
她感觉自己是幸运的,这一生得以遇见两个人,一个曾经甜过心头,最后永远铭刻了在雨后初晴的那个傍晚。而另一人,则终将伴她岁月绵长,就此年年复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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