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恨离开谷中哪日,吴幽怜、胡弗、何梦蝶三人送他至谷中,临别时,李无恨对何梦蝶说道:“四师姝,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好好照顾二师姐和小师姝,还有谷中一切事物,要拜托你了。”何梦蝶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会的,希望你也要记住你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吴幽怜和胡弗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一些仿佛明白但又让人有点莫明其妙的话,胡弗笑着说道:“三师兄、四师姐,不过分别几个月嘛,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何必搞得这么恋恋不舍呢?”李无恨看了吴幽怜一眼,抱拳向三人说道:“那我走了,你们保重。”三人亦说道:“你一路要多加小心。”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这才回到谷中。
何梦蝶留意到李无恨临走时连看没有看自己一眼,却对吴幽怜依恋不舍,心中妒意加剧。心想你要我照顾她俩,救两人的性命,我偏偏叫你不能如愿。你越是这样,我越让他们死得更快。表面上和吴幽怜、胡弗有说有笑,一点声色不动,让吴、胡二人不产生半分怀疑。她见胡弗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走路时脚步虚浮,便问道:“小师姝,你近日来感觉怎么样?”胡弗答道:“我感觉近日头会阵阵眩晕,还好二师姐用了当归、红枣、杜仲等药物为补血益气,现在好了许多了。谢谢师姐你的关心。”何梦蝶道:“都是自己人,我关心你们是应该的,再说我答应三师兄要照顾二师姐和你的。”吴幽怜担忧地说道:“小师姝不会武功,从小体质也就弱,象这样长期下去,日子久了,不知会怎么样?怪了,同样生活在这谷中,怎么其他人都没有象我和小师姝一般的病状。”何梦蝶笑道:“二师姐,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比如说平日里你生病了,其他人不一定会病,我生病了,你不就好好的。这各人的身体,还有你的际遇不一样,所有人都一样,那还了得吗?”胡弗点头说道:“四师姐说得在理,二师姐,你就别多想了,俗话是人各有命,要怨只怨我们俩的命不好。”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吴幽怜叹了口气,温声道:“别难过了,等大师兄回来一切便会迎刃而解的。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胡弗低低地说道:“只盼三师兄此去能顺利将大师兄找回来,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真是很想念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吴幽怜默然不语,抬头看了看天,见天空一块乌云缓缓移动过来,说道:“快快走吧,大雨快来了。”三人加快脚步,急急赶回谷中。刚进入房中,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打在树梢上、花枝上,发出了噼哩啪啦的响声,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闪电飘泼似地倾泻下来。
胡弗站在窗前看着雨帘,忽然惊呼道:“糟了,三师兄肯定遇上了这场大雨了。”吴幽怜笑道:“小师姝,你就别为他担心了,他武世高强,身体壮得象头牛,他不会找地方避雨吗,即便给雨淋一下,我看权当帮他洗洗澡,你就别担心了。”胡弗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谁象我一样病怏怏的,就会拖累别人。这段时间让你们受累了,二师姐,四师姐。”吴幽怜说道:“别傻了,我还不是和你一样,这会真正辛苦的是四师姝。”何梦蝶笑了笑,说道:“你们别客气了,都是同门,何必如此见外呢。唉,你们看雨越下越大了。”边说边将手伸到雨帘中掬水。胡弗看着被暴风雨打碎的花朵,但见哪破碎的花瓣落在地上,随着流水漂得远了,心中不由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随口吟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是一个名为蒋竹山的年青词人所作的新词。胡弗虽然不懂武功,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近来无意中于书中看到这首词,觉得意境深沉,境界不俗,于是便记熟了,此时触景生情,便顺口吟了出来。吴幽怜笑道:“小师姝近来又有了灵感,创作了新词了么,稍后可要借我看看。”胡弗道:“你这次却猜错了,这是我新近从书上偶然看到的新词,这人名叫蒋竹山,是个没有什么名气的新人,可我总觉得这首词无论意蕴和格调总要高人一筹,于是便记下了,小姝自忖还写不出这么好的词句来,真是惭愧。”
何梦蝶插口道:“小师姝真是过谦了,当今世上,才情方面能超过小师姝的恐怕没有几个,更何况这名不见经传的平庸之辈,只可惜小师姝红颜命薄,年纪轻轻得了这个怪病,万一不治香消玉殒,岂不浪费了你满腔才学,更为可怜的是大师兄会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唉!”她摇头叹息了一声。吴幽怜怒道:“四师姝,这个时候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诅咒小师姝早死,到底是何居心,拜托你闭上嘴,不要混说乱讲了。”何梦蝶冷笑道:“我看是你巴不得小师姝早点死吧,小师姝死了,便没有人和你争大师兄,你尽可独自霸占着他。”胡弗气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带着哭腔说道:“师姐,你莫要信口开河,谁说我和二师姐争大师兄了。”何梦蝶说道:“你们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记得大师兄未出谷之前,他练剑练得累了,你们俩人不约而同为他送饭,却碰到了一块,待得饭菜打开一看,又都是大师兄最爱吃的白斩鸡。”吴幽怜、胡弗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何梦蝶并不回答,继续得意地说道:“有一次小师姝你和大师兄在溪边弹琴练剑,大师兄练剑得练得兴起,而你弹琴弹得入迷,到了忘情之处,两人抛了琴剑,双双拥在一起,倒在了草地之上。”吴幽怜、胡弗这一惊非同小可,又异口同声地大声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这一次俩人虽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但吴幽怜却是难过,因为她对这事毫不知情,希望是何梦蝶的编造。胡弗却是不安,因为这事极为隐秘,不知道何梦蝶如何会知,吴幽怜知道后心下又会如何。
何梦蝶哈哈大笑,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自然知道,并未冤枉任何人。”吴幽怜内心一阵苦痛,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什么,感觉胸里面空荡荡地,说不出来的空虚。她指着何梦蝶颤声说道:“你为什么要编造这个谎言来离间我和大师兄及小师姝的感情,你也是无为派中的弟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何梦蝶用怜悯的眼光看了看她,说道:“二师姐,我知道你非常非常喜欢大师兄,可大师兄心中只有小师姝一人,更何况他们已经那个了,你难过归难过,可不要为了一个情字,与小师姝反目成仇,那我不是成了罪人,这天大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吴幽怜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大师兄虽然对小师姝很好,可一直以礼相待,谨守礼法,我不信他们会做那种事情,我不信,我不信。”何梦蝶冷笑道:“小师姝便在眼前,你何不亲口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千真万确?”吴幽怜看着胡弗,吃力地问道:“小师姝,她刚才所说的是不是真的?”胡弗身子一颤,摇摇欲坠,不敢直视吴幽怜双眼,隔了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幽怜惊怒攻心,“哇”地喷了一口血出来,颓然倒在地上。胡弗伏身用手推着她哭道:“二师姐,你怎么了?”见吴幽怜双目紧闭,脸色白得象纸一般,已经不省人事。她昂头哭问道:“四师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出来刺激二师姐,我们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如此狠毒,破坏我们的感情?”何梦蝶道:“狠毒,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说谎了吗?你才是罪魁祸首。”胡弗被她一阵抢白,又急又气,双眼一翻,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何梦蝶跺了跺脚,看着躺在地上的吴幽怜、胡弗,举起掌来,想将二人一掌打死,转念又想,他们本人便是要死之人,我现在将他们打死,岂不一眼便看出是我杀的了,大师兄和三师兄知道后绝不饶我,慢慢将掌收回,自语道:“我要让你们死了还感激我。”俯身将二人抱进房间,放于榻上。
吴幽怜醒来时,嗅到浓郁的药香,也不知自己昏迷多久,慢慢起床推开窗一看,天色已经发黑,雨已经早停了,一股凉风袭来,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忽听背后有人说道:“二师姐,你好些没有?”吴幽怜回头一看,何梦蝶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吴幽怜一皱眉,说道:“是你,小师姝呢,她在哪里?”何梦蝶手一指,说道:“她还未醒过来,不过,我煎了药,她醒来后便可以喝了。”吴幽怜走进里面的房间,见胡弗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象白纸一般,胸口微微起伏着,吴幽怜伸手右手搭在她左腕的脉上,但觉脉细且弱,若有若无,不由得心中担忧,说道:“小师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现只盼大师兄和三师弟早些回来,方可救她,唉,小师姝真是可怜。”何梦蝶端了药进来,还冒着热气,说道:“二师姐,药已经煎好,你趁热喝了吧。”吴幽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用喝,待小师姝醒转来给她喝吧。”何梦蝶将药放在桌上,说道:“二师姐,是我不好,之前胡乱讲话,气伤了你和小师姝的身体,请你们原谅我这个大嘴巴吧!”吴幽怜心中原来对她很为厌恶,觉得她心胸狭隘,妒忌心又重,说话尖酸刻薄,此时见她软语相求,又煎药又赔不是,心想总是同门师姝,这一份情意还是在的,气就消了许多。便说道:“吵架无好语,你也是无心的,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何梦蝶喜道:“这么说你不再怪我了,你肚子也该饿了吧,我去做饭,小师姝醒来便可以一起吃了。”说完便进了厨房。
吴幽怜坐在椅上,拇指搭于无名指上,略为弯曲,闭目运功,引气导息,但觉体内真气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运劲猛冲之时,一下子如掉如万丈深,直往下觉,她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只觉全身冷汗直流,虚脱无力。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何原因。正瞑想之际,何梦蝶用托盘端了菜饭进来,笑道:“二师姐,可以吃饭了,小师姝醒来没有?”吴幽怜摇摇头,何梦蝶走近床前,对胡弗耳边轻轻叫道:“小师姝,小师姝,你怎么样了?”唤了数声,胡弗毫无反映。吴幽怜说道:“你别叫唤了,我看她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何梦蝶急道:“那怎么办?”吴幽怜叹口气,说道:“听天由命吧,该醒来时自会醒来,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胡弗这一昏迷便是三、四天的时间,吴幽怜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何梦蝶也抽空常来看看,顺便送些饭菜,吴幽怜心情不佳,一方面担心胡弗的病情,另一方面又想到胡弗和大师兄早已经在一起,而自己却象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一心一意等大师兄哪天向自己求婚,不想这一切竟是一厢情愿,自己的单相思。想到难过之处,泪珠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衫。悲伤难过之后,看看床上奄奄待毙的胡弗,象只软弱的百荷花,躺在哪里,一动不动,不禁又为她祈祷,希望她快点好起来。突然间胡弗的身子动了一下,吴幽怜心中一喜,站起身来,低低唤道:“小师姝,小师姝。”胡弗缓缓睁开双眼,打了个呵欠,问道:“我这是在哪里,莫非到了阴曹地府?”吴幽怜破涕为笑,说道:“瞎说,你活得好好的。不过你昏迷了四、五天,我真的很担心。”
胡弗见她满脸憔悴,又想想她与很喜欢大师兄,虽然男女之情总要双方愿意才行,但心中总觉得有几许愧疚,她本是个善良单纯不过之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当即说道:“二师姐,我和大师兄其实没……”话只说到一半,何梦蝶便端来一碗刚做好的冒着热气的稀粥跨进门来,高声笑道:“小师姝,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我刚得知你醒来,便亲自为你做了这碗粥,快快喝了吧。”这一来,便打断了胡弗的话头,胡弗抬看了看何梦蝶一眼,不方便再提刚才之事,可现在没有说出来,以后谁也不愿再提,也不想再提。当下勉强接口说道:“四师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吃,你端走吧。”何梦蝶将粥放在床头的矮柜上,拉着胡弗的手说道:“小师姝,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前些天所说的哪些混帐话,但我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常常混说乱讲,我是无心的,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二师姐都已经原谅我了,不信你问问她,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吧。嗯。”边说边用力摇着胡弗的手,胡弗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吴幽怜,吴幽怜点了点头。胡弗见何梦蝶撒娇撒痴,没个正形,又气又好笑,说道:“既然二师姐都没事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何梦蝶喜道:“这么说你不再怪我了,快把粥喝了吧,我放了很多蜂蜜在里面,很甜很补的。”谷中生活清苦,蜂蜜算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胡弗说道:“我真的没有胃口,要不你放在这里,我隔会饿了再喝吧。”
何梦蝶只得将粥放下,对吴幽怜道说道:“二师姐,我们不要打扰小师姝了,她刚好点,需要多加休息。”吴幽怜对胡弗道:“哪我也走了,记得将粥喝了。有什么事叫我们。”胡弗点点头,何梦蝶和吴幽怜出去后顺便将房门也关上了。胡弗下得床来,慢慢走了几步,只听呛啷一声稀饭落在地上碎了,原来是谷中所养的花猫闻到蜂密的香味进来偷食,不小心将碗碰落打碎了。粥泼于地上,猫伸嘴唏唏吸个不停,不多时将地上的稀饭吃得光了。胡弗笑道:“真是只馋猫。”花猫吃完稀饭,“喵喵”叫了几声,便越过窗户走了。
过了几天,胡弗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精神也旺健了。吴幽怜见胡弗有所好转,十分高兴。何梦蝶还是向往常每天煮饭做菜,殷勤备至,服侍得十分周到。这天,吃过午饭,胡弗到院中乘凉,看见哪只花猫倦缩在树荫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全没有昔日灵动跳脱的风采。胡弗以为天气太热的缘故,用手指逗弄了它一会,那猫将眼微微睁开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胡弗以为猫生病了。便和吴幽怜说了,几人都懂得医道,虽人和兽有较大区别,但也有相通之处,给那猫看了后,都认为猫不象生病的样子。胡弗突然想起一事,便和吴幽怜说道:“师姐,前几天四师姐熬的粥我没吃,其实全被这馋嘴猫偷吃了。”吴幽怜道:“是吗,这懒猫真够馋的。”胡弗道:“会不会是哪粥有问题?”吴幽怜一惊,说道:“你怀疑是四师姝暗中做了手脚?”胡弗道:“这我不敢肯定,可我感觉前几天晕了过去,什么也没有吃,倒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可近几天来,每天都吃两碗饭,菜也吃了不少,可又感觉身心疲惫,力不从心了,你说奇不奇怪,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的。今天我看到这猫又变成这样子,只猜测罢了。”吴幽怜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近些日子来,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每天我们吃的饭菜没发觉有什么异样,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不能妄下判断冤枉好人,你别动声色,我自有办法。”
初更时分,一个黑影如风般掠过花园,身手甚为敏捷矫健,只见她几个起落,来到一间小小的房屋前面。在她身后七八丈远,一个黑影远远地尾随于后,想来怕是被前面的黑影发现,故而不敢离得太近。后面的黑影见前面的黑影进了那间小屋,一跃而起,轻轻落于一棵大树后面,然后蹑手蹑足地走到房前的墙根下,极慢极慢地半站起身来,用手指醮了唾沫向窗纸上轻轻了一个洞,将脸贴于窗棱上,眼睛凑在洞上往里面张望。但见房屋戳里点亮了蜡烛,房屋里面十分简陋,正中的供桌上放了一相牌位,上面写着先师胡公无为之灵位的字位,一个身材纤细的人跪在地上,牌位前的香炉里点了几柱清香,烟雾袅袅上升。那人向牌位砰砰叩了几个头,口中说道:“师父在上,你的四弟子何梦蝶,今番在这里祈愿,希望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我大师兄、三师兄志向可伸,平安归来。最重要的保佑小师姝和二师姐身体康健,早日痊愈,若能如此,即便是折几年寿弟子也心甘情愿。”语言中充满了虔诚,说完双手合什,双目微闭,嘴里里又默默祝祷了一番,弯腰又磕了几个头。窗外那黑影越听越奇,到后面脸上流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她生怕何梦蝶发现,慢慢蹲下身子,一步步移向外面,到了树林边上,站起身来,几个箭步消失在树林之中。小屋中的何梦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适才那个黑影戳通的洞中向外张望,看着那黑影远去,嘴角边泛出一丝坏笑。
小屋外的黑影正是吴幽怜,她和胡弗疑心何梦蝶在食物中做了手脚,这些时日常加防备,吴幽怜整天偷偷注视着何梦蝶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发现点蛛丝马迹。这晚她终于发现何梦蝶半夜三更一个人鬼鬼祟祟从房中溜了出来,便悄悄跟梢在后。但见何梦蝶来到师父的灵牌房内,心中更加奇怪,不知她意欲何为,当下便躲在窗前偷听张望,待听到何梦蝶向无为老人颂祷的一番言语后,对几个师兄弟姝充满了深情厚意,想想她这般全心全意为了师兄姝们,但自己和小师姝不仅怀疑,还且还有意疏远她,不由心中大悔,内心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急急回到房中,把亲睹亲闻的景况向胡弗讲了。
胡弗叹道:“没想到四师姐嘴似尖刀,心如菩萨,我们之前还怀疑她做了什么伤害我们的事,真是惭愧得很。二师姐,我看今后得对她好点。”吴梦蝶点头说道:“这也怪我整天疑神疑鬼,难为四师姝忍辱负重,我真是该死。她既做好人,但又不声张,境界原来超出了我等许多。”自此以后,两人对何梦蝶便摒弃了之前的些许陈见,对她百分百的信任,同时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亲密了许多。吴幽怜心中暗笑二人太蠢,原来那日猫无意之意吃下了加了“憎命散”的粥后,表现异常,引起了吴、胡二人的怀疑,何梦蝶何等精明,何等诡诈,便故意设了一个局,让吴、胡二人钻进榖中,吴、胡二人本性单纯,那有她哪么多心眼,故何梦蝶略施手段,便将二人骗得服服帖帖,百般信任。自此后,她每天在饭菜中下的“憎命散”比往常多了一倍。她顾虑万一李无恨一旦将张无为寻回,张无为何等人也,肯定会发觉二人是中了奇毒,一查之下,便会疑到她的身上,哪样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要抓紧时间在张无为回谷之前将二人毒死,到时来个死无对证,即便张无为有天大的本事却也奈何不了她了。
吴幽怜、胡弗每日吃着有毒的饭菜,喝着有毒的汤,却还对何梦蝶感恩戴德,其实世间这种事多了,只是有很多人不自知罢了,眼见胡弗一日比一日消瘦,到最后却连路都走不动了,吴幽怜每天苦练《无为心法》,虽然可勉力支撑,但还是自觉身子一天天弱了下去,元气也受到了较大损害。何梦蝶表面上哀哀切切,一副为二人担心,恨不过代她二人受苦的样子,内心里暗暗喜欢,只要再过得一两个月,二人非死不可,吴幽怜虽身怀内功,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了。几人掐指一算,李无恨出谷四个多月了,仍然影踪全无,记得当时他临出谷说快则三月,晚则半年必定返回。吴幽怜和胡弗都牢牢地记得他说的话,一天天捱着日子。只要掌门师兄回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胡弗和吴幽怜日日夜夜盼望着张无为归来,可张无为连半点影子也不见,莫说张无为,便是李无恨,也是杳无音信。胡弗自忖时日无多,渐渐地支撑不下去。这天,何梦蝶喂她喝完药,吴幽怜守候在身边,看着她形销骨蚀的样子,不禁流下泪来。胡弗吃力地微笑道:“二师姐,人皆有一死,你又何必伤心呢,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既然上天只赐予我这点寿元,又何必怨天尤人呢。倒是你要好好保重,你内力颇有根基,盼望你能等到大师兄回来,我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为你祈福。这段日子,最辛苦的还是四师姐,放心吧,四师姐,你好人有好报,三师兄会喜欢你的,会爱你一生一世的。”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费了很大的精力,说完后,便把双目阖上,看不去疲累不堪。吴幽怜和何梦蝶早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
何梦蝶要的本是吴幽怜的命,不妨只为了一句话,胡弗也跟着遭了殃,竟要比吴幽怜先死,心中老大的不舒服。此时听胡弗反倒祝福于她,不禁良心发现,心中微有愧疚,但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瞬即消失。暗想道:“憎命散本无解药,即便我此时不再在她们的饭菜中下毒,小师姝也绝无生还之理。师父生前对我有恩,小师姝又天性纯良,也罢,从今日起,我只在吴幽怜饭菜里下毒就行,小师姝也怪可怜的,让她多活几日吧。”自此,何梦蝶便每餐只在吴幽怜饮食里下毒。几日过后,胡弗只感精神稍好,这日用过午饭,何梦蝶自行回房,吴幽怜却怕她孤单,陪在她床前,她对吴幽怜说道:“二师姐,我想出去走走,我觉得很闷,你扶我一把吧!”呈幽怜道:“你身体刚刚有点好转,不可到外面吹风受寒,你还是躺着吧,等再过些时日,你好得多了些,我再陪你到处转转,呼吸新鲜的气息。”胡弗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我今天特别想出去,二师姐你就帮帮我吧。”吴幽怜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欠起身子挣扎着要下床来,吴幽怜只得叹息一声,帮她穿好鞋袜,搀着她的臂膀,二人相互将扶着一步三晃挨出房来。
来到园中,举目一看,满山青翠,白云在天空低徊,天蓝得刺人眼睛。再看谷中,树木葱笼,繁花如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二人走到一个水塘边,见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蕴育着许多生命和希望。塘中有半池春水,一对鸳鸯在水中悠闲邀游,相依相偎,神态亲密,比之人之爱恋更为多情。此情此景,尽入胡弗眼中,不由勾起自己的阵阵情思,心想这大好的人间美景,我也欣赏不了多久了,大师兄一去不回,今生今世恐不能相见,想着想着,心中一阵酸楚,两行清泪自腮边流下。吴幽怜知她是触景生情,生怕她越越伤心难过,对身体大为不利,对她说道:“小师姝,我们还是回屋吧,改天我再带你出来。”胡弗泣道:“二师姐,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很久没有弹琴了,我想弹奏一曲。”吴幽怜道:“你身子虚弱,怎可再伤神费思?”胡弗道:“求你了师姐,你帮我将琴取出吧,啊。”吴幽怜知道劝也无用,只得将她扶了在池边的石块上坐下,回到房中将她的古琴取了出来。胡弗见吴幽怜将琴取来,脸上顿时现出兴奋之色,苍白的脸上竟现了了些许红晕。吴幽怜帮她将琴置于池塘边的石几之上,将胡弗扶起坐于石凳之上,胡弗用手轻轻抚了抚琴上的灰尘,自从她病重以来,几近一年没有抚琴,此时见了这琴便象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心情格外不同。
她全身无力,手上的力量更是弱小,只得竭尽全力用手指极慢极慢地调匀琴音,调这琴音几乎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轻抹慢捻,弹奏起来。她指上无劲,故而琴弦按不到位,弹出来的声音带着颤抖,走了音,变得很奇怪,却又动人心弦,只听那琴声起初是低沉、无力的,好象一对初识的男女在试探对方的心思,一点点一步步走进对方的心扉,吴幽怜听得这是一首古典《相思吟》,慢慢地琴声才处佳境,好象是情人的窃窃私语,又如夏蝉的缠绵不休,更如和风吹过田野,拂过山冈。继而琴声一转,象是情人徜徉在大自然中,四处鸟语花香,让人心醉神迷。忽而琴声又一转,变得低徊不前,恋人分别在即,彼此依依不舍,到得后来,双方天各一方,说不尽的相思之苦,琴声渐趋苦涩,嘶哑凄厉,如诉如泣,吴幽怜只觉心中难受之极,似有千斤巨石压住,连气也喘不过来,池中的一对鸳鸯似乎也觉太过悲伤,不忍卒听,越游越远,躲到池边的一块大石下面去了。正在此时,只听“铮”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胡弗“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整个身子扑于琴上,鲜血染红了古琴及她的胸前衣襟。
吴幽怜矍然一惊,回到现实中来,扑上前去扳起胡弗的身子,大声叫道:“小师姝,小师姝,你怎么啦?”胡弗脸色铁青,已经昏迷过去,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叫喊。胡弗本来身体极度虚弱,心有所感,弹奏这一曲《相思吟》,已经耗尽了残存的神思,心力憔悴,油尽灯枯,这一曲只弹到一半,便再也支持不了,昏死过去。谷中的仆役闻声赶来,二人将胡弗抬入房中,放于床上。有人抱了古琴,一名仆妇将吴幽怜搀扶进房。吴幽怜将众人打发走了,坐在胡弗床前,见她气苦游丝,脸色白中带青,嘴角还有一丝血迹。起身用手绢将她嘴角的血迹揩干净了,又起身倒了一杯水,想要喂给她喝。无奈水喂到她的口中,不会下咽,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流到脖劲之中。吴幽怜大骇,伸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唤道:“小师姝,小师姝,你醒醒。”胡弗仍一点反映没有。吴幽怜一搭她的脉博,只觉她的脉似有似无,断断续续,心中不由凉了半截,知她命不久远,伏在她身上哀哀哭了起来。
哭了良久,才想起不能就让小师姝这么死了,又命人将何梦蝶请了过来,将胡弗的情形说了。二人合计了半天,开了几味续命护心的药,命人煎了喂她服下,一连服了三剂,仍不见有任何效用,二人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一探胡弗的脉象,仍是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吴幽怜忽而想到:“小师姝命悬一线,一直有一口气在,是不是在记挂着大师兄。如若大师兄此时回来,他神通广大,或许还可救得一命。”又一想:“大师兄出谷三年,半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就回来。”左思右想,更觉愁上添愁,只感内息越来越弱,四肢没有一点气力,迷迷糊糊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睡到中夜,只听门窗“吱呀”一响,一下子将她惊醒,迷蒙中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长袍,站于床前,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刚要大叫,那人立即伸出右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道:“二师姝,是我,莫要吵醒了小师姝。”这正是大师兄张无为的声音。这几年来,吴幽怜在梦中不知千百遍梦见她的音容笑貌,陡然间听到这熟悉不过的声音,似是一个惊雷,立时将她击醒来,夜色中定睛一看,不是张恨别是谁,只觉仿佛身处梦中,她再也扼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叫了一声“大师兄”,便扑入他怀中痛哭起来。张无为也不说话,只手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尽情痛哭,哭了半晌,吴幽怜才自知失态,急忙松开手,红着脸问道:“大师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边说边抱出火折将桌上蜡烛点亮。
张无为并未答言,在凳子上坐下,反问道:“小师姝怎么了?”吴幽怜见他出谷数年,一回来别的什么都不关心,一张口便问小师姝的境况,可见对她用情之深,心中不由一酸,涩声道:“小师姝病了好几年,恐怕是快不行了。”张无为惊道:“是吗?刚才我一进房就感觉到不大对劲。”边说边起身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挂在墙上。烛光下,吴幽怜看他满头白发,一脸风尘之色,心中一痛,心想这几年大师兄在外奔波劳累,肯定吃了不少苦。张无为走近胡弗的床前,侧身坐下,用手一搭胡弗左手脉博,脸上露出的奇怪的神色,又将胡弗的双手抓起,手心手背都翻过来看了一遍,再翻起她的眼皮,凝视着她的脸颊,过得一刻,然后回头盯着吴幽怜看了一会,吴幽怜从未被他如此盯看过,脸上一热,刚想把脸别过一边,张无为忽道:“小师姝中了慢性剧毒,你也一样,不过你身负内功,没有小师姝中的毒深罢了。”
吴幽怜奇道:“这几年来,从未有一个外人进入谷中,我与小师姝更是未出谷半步。怎么可能中毒?”张无为沉吟道:“这毒无色无味,但毒性发作极慢,需要年数的时间,中毒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身体一天天颓废下去,到死时,便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却找寻不出是何原因。这下毒之人手法之高,心肠之毒,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沉吟良久,猛然站起身来,说道:“这人和我无为派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对你和小师姝下此毒手,一旦被我查到,我绝地不会轻易饶他!”似是气愤也极,右手五指抓起桌上的药碗,用劲一捏,那碗登时便捏成粉末,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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