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灿打量着他,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了,戴着帽子,最初还用口罩遮着脸。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帮助你,也帮助你的外公。”男人和蔼地说:“你认为我犯了罪吗?”
季灿点头,又摇头。
“我没有犯罪,我只是帮了我的家人一个忙而已。”男人说:“但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背井离乡,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灿从男人眼中看到一丝怨毒,一丝不甘。
她咽了口唾沫,警惕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男人又笑了,轻松道:“他们养育了我,我有义务帮他们完成心愿。现在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是我应得的。”
两人对视须臾,季灿问:“那你今天来,来找我,是想,想干什么?”
“你的外公已经很可怜了,你就不难过吗?”男人说:“前几天我在王诺强家附近看到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怎么说,我太熟悉了。我家长辈最后那段日子,就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在说——求你,帮我解脱。”
“别说了!”季灿吼道。
男人目光悲悯,“我理解你。当年我也挣扎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你一个小姑娘,比我软弱很正常。”
季灿好强,“我不软弱。”
男人摇头,“但要你去杀害亲人,也确实太残忍了。”
又是一阵沉默,男人道:“我可以帮你。”
季灿头皮发麻,心跳陡然加速,“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男人沉稳地说:“如果你相信我,能够把你对你外公的爱交给我,我可以保证,让你外公尽快结束这难熬的人生,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为什么?”季灿惊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外公也不认识你!”
“但我们是一样的人啊。你的外公和我的长辈一样,受同一种疾病折磨。而你,和当年的我一样,想要帮助他们,又极端害怕。我们都是可怜人。”男人说:“你和你外公的痛苦,我经历过,我能够感同身受!”
季灿哑然,一股热血直冲脑际。
“失独的家庭、孩子患有自闭症的家庭尚且可以抱团取暖。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男人接着说:“你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帮你做——反正我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除了你的长辈,你还,你还杀……帮过其他人?”季灿战战兢兢地问。
“是啊。”男人再次叹息,笑了笑,“能够帮人,为什么不帮。人生在世,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你……”
“是他们的家人找到我,请我帮忙,我才帮忙的。”男人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不是杀人魔。你看我像杀人魔吗?”
季灿拧着眉,明知眼前的男人杀过人,且不止一人,心中的恐惧却诡异地淡了下去。
也许正如此人所说——我们应当抱团取暖。
“再去看看你的外公吧。我不催你做决定。”男人说:“我偶尔会到你们学校来,如果你决定了,就在这里等我。”
?
听完季灿的讲述,花崇满心只有一个词。
荒唐!
“我一直在纠结,舍不得外公,可也不想再看到外公受苦。”季灿继续说:“过了一个月,那个男人又来了。我告诉他,我想好了。”
“你请他帮你杀掉王章炳?”
“嗯。”
花崇恨不得骂醒面前这个被人蛊惑的愚蠢女孩儿。
“他让我等待时机,还问我……家里人是不是待外公不好。”季灿木然地撕着一张纸巾,不知是否明白自己铸成了大错,“他告诉我,没有孝心的人都该付出代价。我们帮助外公的时候,也应该让那些人尝到苦果。”
“没有孝心?”花崇摇头,“所以你对他说,你们全家,除了你和王松松,都没有孝心?”
季灿张了张嘴,“难道不是吗?王诺强将外公扔给朱昭,王孝宁根本不愿意接外公去自己家里住,我妈拿不出钱。你认为他们这叫有孝心?”
花崇不想再与她理论,问:“是他让你去偷王孝宁的腰带?”
季灿迟疑了一会儿,别开目光,“他没有明确说拿谁的东西。只,只让我注意外公的情况,有机会就告诉他,还要拿到一个能够‘嫁祸’给没孝心家人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没孝心的人才能得到惩罚,我和他,也,也能避开警方的盘查。我问他可不可以用别的方法让外公‘走’,他摇头,说勒颈是最容易欺骗警方的手段。”
花崇感到一阵森寒。
季灿这样的女孩儿或许不是个例,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年岁不小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却极差,恨家人,对陌生人惟命是从,做的事明明恶毒又幼稚,还自诩为英雄。
家人都没有良心,唯独她有良心。
她的良心就是害死外公,嫁祸亲人,搅乱整个家庭。
“我本来想拿朱昭的东西,可是没有机会。朱昭这个人疑心很重,也很敏感,如果丢了什么东西,可能马上就能察觉到,不,不像王孝宁。”季灿说:“那天在商场,我偶然看到了王孝宁。她,她也对外公不好!她罪有应得!”
“你上次说的话,都是凶手教你的?”花崇问。
季灿似乎想否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你不知道他是谁,我猜你也不知道他躲藏在哪里。”花崇说:“但他长什么样子,身高胖瘦,你总是知道的吧?”
“我……”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他?”
“不是!”季灿慌张地眨眼,“你们如果抓住他,会怎么对他?”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花崇冷肃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如果你不协助我们抓到他,你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季灿在一阵沉默后,突然高声尖叫。
花崇耳膜一震,生出些许厌恶。
她喊的竟然是“妈”。
之前冷着脸羞辱母亲,现在又哭着呼唤母亲,马上20岁了,却仍旧幼稚懦弱,披着善良的皮,行着恶毒的事。
花崇站起身,推门而出。回到重案组时突然想起荷富镇的案子,脑中电光一闪,立即原路返回。
季灿面前,放着鲁洲安的照片。
花崇问:“这个人,你见过吗?”
?
男人最近很闲,称得上是无所事事。
冬季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他穿了件灰黑色的衣服,撑伞走在人群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在市妇幼保健医院的门口停下,向里面看了看,拉起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
一位怀抱孩子的母亲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撞到了他的肩膀。他眸色一沉,向对方望去。
年轻的母亲连忙道:“抱歉,抱歉。”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和他的外貌一般年轻,“没关系。”
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又忙碌,他虚着眼,站了片刻,转身离去,眼中的阴鸷隐藏在兜帽垂下的阴影中。
这医院总是有那么多病人,新生的,将死的。医生护士为这些病人忙碌,有人被敬仰,有人得不到善终。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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