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又道:“不管你认不认贺家,封君扬娶你,都是与咱们贺家联姻,甚至因着叔父对你存着愧疚之情,封君扬娶你比娶芸生更能获益。他就是算准了这点,才会千方百计地将你攥于掌中,好以此牵制叔父。你还真当他是因为宠你爱你?”
辰年默默立着,心中并不觉如何疼痛,只似有些发空,她忽地记起了封君扬曾说过不会再骗她,他说过以后会对她好,他还说叫她信他……现在想来,这些话他其实很早之前已说过一遍,那时她就信了。
时隔三年之后,他又这般说,她竟然还是信了他。
贺泽眼中有着毫不遮掩的轻视与嘲弄,辰年看入眼中,脑子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她已是被封君扬当做了傻瓜糊弄,不该再被贺泽看成一个笑话。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叫她弯唇向贺泽笑了一笑,说道:“我若全信了你的话,才是真的愚蠢!”
她捏着那剑尖,重新将长剑贴到贺泽的脖颈边上,然后抬眼看向郑纶,从容说道:“现在便是快马回营报信也已是来不及,不如将计就计,用了他这些船回去烧他水寨。只是要抓紧,趁着天亮之前回去,否则怕是容易露馅。”
贺泽万万想不到辰年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郑纶神色复杂地看了辰年两眼,正思量间,却又有兵士匆匆过船禀报军情,道:“将军,上游又有几艘泰兴战船驶来。”
辰年与郑纶闻言俱觉得古怪,贺泽那里却是变了面色。片刻之后,为首那船便驶入了众人视线,就见那船上灯火甚亮,船头立了一员武将,竟是贺臻。
贺臻那船停在远处,船上军士高举手中灯笼,打出一串灯语,立在郑纶身后的水军偏将看了片刻,与郑纶禀报道:“郑将军,贺臻要过船来。”
郑纶见贺臻敢独自前来,心中隐隐明白过来,转头冷冷看贺泽一眼,问道:“贺十二,今夜之事,是你背着贺臻私下做的吧?”
贺泽紧紧抿唇,咬牙不答。
郑纶吩咐那偏将道:“请他过来。”
那偏将便从一旁兵士手中拿过一盏风灯,给对方船上传信过去。不过一会儿,贺臻换乘了一艘轻便小船过来,上得大船,他先看了辰年与贺泽一眼,这才沉声与郑纶说道:“郑将军,你大营安稳无事,还请放了小侄。”
郑纶虽猜着贺臻现在不想与封君扬闹翻,可却又怕他使诈,便说道:“贺将军,我须得等到大营消息才能放了十二公子,还请贺将军见谅。”
贺臻不急不怒,淡淡应道:“好。”
自有郑纶身边亲卫下船登陆,快马加鞭回大营查看情况。郑纶须得给贺臻几分面子,不好叫他一直立于甲板上等着,便邀他去舱中稍候。贺臻并未拒绝,经过辰年身旁时却又停了下来,立在那里默默打量她。
辰年抬眼与他对视,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嘲讽,道:“贺将军,你实不用这般惺惺作态。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非慈父,我也绝不是什么孝女。”
贺泽就在一旁,听辰年说出这般的话来,立时就要出声喝骂,可还不等他开口,辰年的长刀已是刷的一声出鞘,逼到他的颈边。她冷眼斜睨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贺十二,你敢骂,我就敢杀。咱们两个比一比,到底是谁的胆子更大一些?”
贺臻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泽儿退下!”
贺泽虽百般恼恨,却也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贺臻这才看向辰年,沉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兄长!”
“我没有这般卑鄙无耻的兄长!同样,我也没有你这样冷酷算计的父亲。”辰年冷笑,又道,“贺将军,我劝你一句,莫叫令侄再说什么你贺家是为了我才会舍弃宜平。这样的话说出来,非但不能糊弄了别人,反倒显得他愚蠢无比。你为什么不攻宜平,你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外是与封君扬暂时妥协,各图好处罢了。别把利益权衡后的选择,说成自己的牺牲,没的叫人笑话。”
贺臻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贺泽,冷声问道:“你都与她说了什么?”
贺泽心中有些发慌,却不敢不答,便道:“侄儿只是想劝她认祖归宗。”
他这样睁着眼说瞎话,惹得辰年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讥道:“好一个认祖归宗!”
贺臻看向辰年,道:“你认祖归宗,于封君扬,于贺家,于你自己,皆大有好处!我还当你聪慧灵通,不知却这般幼稚。你母亲虽也性子倔强,可没你这般愚蠢!”
若不提母亲还好,一提反而更惹辰年生恨,她盯着贺臻,慢慢问道:“你有何脸来提我的母亲?”
这话问得贺臻哑口无言,却又恼怒异常,他扬手欲去打辰年,可待看到她那张与亡妻极为相似的倔强面庞,心中不觉一痛,那手便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那手掌缓缓放下,贺臻闭了闭眼睛,再不看辰年一眼,转身离去。
辰年全因不肯叫贺家人瞧了笑话,这才靠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眼见贺臻与贺泽等人进了船舱,她不愿与他们共处,又想着上岸去寻陆骁问慕容部之事,就暗中扯了一下郑纶衣袖,与他说道:“你派条船送我上岸,我要回城。”
郑纶瞥她一眼,却是说道:“你先等一会儿,待等到大营消息,我送你回城。”
辰年闻言不觉皱眉,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不用你送。”
郑纶微微垂目,道:“你若是再在我手上逃走了,我没法向王爷交代。”
辰年愣了一愣,冷笑道:“莫说我这回没想着逃,便是真的要逃,你也拦不下我!你不肯派船给我,我劫船便是。”
她说完,忽地纵身跃向贺臻来时乘坐的小船,反手一刀斩断缆绳,喝令那留在船上的军士开船。不想那几个军士皆极为硬气,便是辰年拿刀胁迫,竟也不肯开船。辰年见此,只觉谁人都可欺负她,脾气一时上来,索性抓了那几个人都扔到大船上,自己去操那小船。不想小船还不曾离开多远,又从大船上飞落一人。
辰年见郑纶追了过来,挑眉看他,问道:“怎么?你又要寻我来打架?”
郑纶却是垂目,低声说道:“我送你上岸。”
辰年有些意外,不禁怔了一怔。郑纶也再未说话,只熟练地操弄那小船。一会儿工夫,小船就到了江边。辰年跳到岸上,回身看郑纶,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道谢:“多谢。”
郑纶默了一默,这才问道:“你要去哪里?”
辰年却误会他怕自己跑掉,便说道:“你放心,便是要走,我也要寻封君扬问个清楚后再走,绝不会叫你受我牵累。”
她说完,便低着头匆匆离去。
郑纶立在船上,怔怔看她良久,这才撑船离开。待船快到江心,他无意间一次回头,却发现辰年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因距离已远,又是夜间,郑纶并不能瞧清那人面容,只觉那人身材高大挺拔,显然是个年轻男子,与辰年并肩走在一起,不时地侧头去看辰年,似是在说些什么。
郑纶微微眯眼,看得片刻才认出那人竟是陆骁,忽地明白过来辰年之前向他撒了谎,她并不是一人在江边,而是与陆骁在一起。他顿觉又受她骗,心中不由得恼恨,手上稍一用力,竟将那船桨手柄捏得粉碎。
却说岸上的辰年与陆骁两个,陆骁瞧辰年面色十分难看,不禁问道:“怎么回事?我瞧船上那人似是贺泽,真是贺家前来偷袭?”
“就是贺泽。”辰年将船上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给陆骁听。待说完这些,她抬眼看了看他,忽地问道,“你可知道我义父的下落?”
陆骁乃是拓跋垚信任之人,自是知道穆展越现在何处,只是此事涉及重大,他不好与辰年说,便答道:“知道,只是没有王的允许,我还不能与你说。”
辰年知晓他身为人臣的难处,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陆骁向她歉意地笑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却是能告诉你,丘穆陵大人目前很好,你不用担心他。”
辰年默了一会儿,却又问道:“慕容部很得拓跋垚的信任吗?”
陆骁答道:“王对慕容部颇为倚重,否则芸生立后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
辰年停下步子来看陆骁,道:“我身世已经泄露,据贺泽所说,是从慕容部处得知是义父把芸生带去的王庭。我现在很想知道,慕容部为何会漏出这样的消息,他们又如何知道的?是从拓跋垚那里,还是……樊景云在当中使了手段。”
陆骁闻言沉默片刻,问辰年道:“你怀疑是封君扬?”
辰年苦笑:“此事于他最有好处。”
陆骁想了一想,却是公正地说道:“阻止芸生立后之事,确是封君扬在从中作梗。至于你身份泄露之事,却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是他所为。”
辰年听得这话有些意外,转头瞧了陆骁两眼,却是不觉笑了,道:“这就是你与封君扬的不同。若换作是他,他定不会这样答我。”
陆骁奇道:“他会怎么答你?”
辰年想了想,笑道:“他口中明明说着不是你,可听到人耳中,反而会叫人认定了是你。”
陆骁爽朗地笑了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该坦坦荡荡才是!”
辰年点点头,又问陆骁道:“芸生是被我义父带去王庭的事情,都有谁知晓?”
陆骁答道:“此事极为机密,只有几人知晓,都是得王信任的人。不过,丘穆陵大人带着芸生返回王庭途中,曾遭到杀手追杀,随行护卫死伤殆尽,可见便是如此小心,消息还是走漏了些。既然慕容部一心要阻拦王立芸生为后,定要去追查芸生的来路,由此也有可能查到丘穆陵大人身上。”
辰年思量片刻,道:“若我没有猜错,我义父并未在上京露面,而是隐姓埋名去了别处,是不是?”
陆骁闻言十分讶异,问道:“你怎知道?”这话一问出,他自己却不由得先笑了,道:“我忘记了,你那么聪明,定是从我的话里猜到的。”
“很好猜的事情,若不是这般,他的身份怎会直到现在才漏出。”辰年停了一停,不觉微微皱眉,又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陆骁却是不肯回答,辰年知他为难,便就淡淡一笑,道:“算了,不问也罢。”
陆骁见她笑容勉强,心中不觉有些担忧,出声唤她道:“辰年?”
辰年抬起头来,朝他笑,道:“我没事。”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陆骁忽地说道:“你若怀疑是封君扬泄露了你的身世,待我回上京后就去给你查此事,如果真的是他所为,总会有痕迹留下。”
辰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用你去查,我回去问封君扬就是。”
陆骁瞥她一眼,点头道:“也好。”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宜平城墙。辰年抬眼望了望那高耸的城楼,停下脚步,与陆骁说道:“你不用送我进城了,带着灵雀一同走吧。”
陆骁看她片刻,却是问道:“若真是封君扬所为,你怎么办?”
辰年面上晃过一丝迷茫,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其实,此事是不是他所为,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我还不能死心,想向他去要一个回答。”
陆骁听完,想要劝她同自己一起走,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那话该如何出口。瞧他这般,辰年就提起精神向他笑笑,拱手道:“今日与君一别,还盼日后再见有期,珍重!”
言毕,竟是再不看陆骁一眼,施展轻功往宜平城奔去。陆骁在原地站了片刻,到底是放心不下,忙在后追了上去。只是辰年轻功甚好,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就已经是去得远了。陆骁直追到城门外,竟是没能追上辰年。
辰年一路疾行,径直入了城,刚到城守府门外,正好撞见封君扬从府内出来。封君扬一眼瞧见辰年,双目顿时一亮,匆匆向她走来,直到近前才又慢下了步子,那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含笑问她道:“你回来了?”
辰年不语,只立在那里默默打量他。
封君扬何等乖觉之人,一眼就看出辰年神情不对。只是他不知辰年昨夜里见到了贺泽,还当她是因为陆骁才会这般,又见她双目微红,面容憔悴,心中不觉微酸,便低声说道:“你这个去去就回倒是好,足足去了一夜才回,只怕气不死我。”
虽是抱怨,可他口吻依旧是那般亲昵,辰年只觉心中隐痛,勉强向他笑笑,问他道:“你要出去?”
“昨夜里军中送来消息,说是贺家有战船往东边来了,我须得过去看看。”封君扬说着,伸手去抚辰年有些散乱的鬓角。不想辰年却是侧了侧头,避过了他的手。封君扬微微一怔,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这才柔声问她道,“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
辰年微微抬着头看他,说道:“阿策,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能和我说真话?”
纵是到了此时,她心中还存着一分奢望,望他之前并未算计她的身份,甚至,哪怕是之前算计了,在他们两人交心之后,他能对她坦诚以待,而不是继续隐瞒欺骗。
辰年言行太过于古怪,叫封君扬心中有莫名的忐忑,他下意识去握辰年的手,问道:“什么事?”
辰年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义父的身份,可是你叫樊景云泄露给慕容部的?”
封君扬双瞳倏地一紧,他默默看辰年片刻,弯唇轻笑,问她道:“陆骁告诉你的?你信我还是信他?”
辰年心中最后那一丝希望也已破灭,她缓缓地闭了闭眼睛,重又看向封君扬,涩声说道:“我只问你是与不是?”
封君扬沉声答道:“不是,我没有做。”
辰年点了点头,想将手从他掌中抽回,可他却握得极紧,叫她挣脱不得。辰年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轻声道:“封君扬,我要你向我起誓,说此事不是你做的。”
“好。”封君扬想也不想地应下,举起右手,起誓道,“我封君扬对天盟誓,若此事是我所为,就叫我不得好死。”
辰年向着他淡淡一笑,却是说道:“阿策,我不要你不得好死。你这样说,若此事是封君扬所为,就叫谢辰年短寿促命,不得好死。”
封君扬身子骤然一僵,喉咙似是被人一把扼住,再说不得半个字出来。
辰年依旧是微笑看他,道:“说啊,阿策,你肯起这样的誓,我就信你。”
封君扬薄唇微微颤抖,几次开合却都不能发出那样的毒誓来。最后,他涩然而笑,道:“你若信我就信,何必非这样往我心窝里捅刀子。”
辰年垂目,伸出手盖上他的左胸,静静地感受着衣衫下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喃喃问道:“你也会感到疼?可这里真的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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