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也没有倒下。
“你分析我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也应该很了解我吧?”季青舟又是一扣扳机,林沉却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她的对面,“你能猜到我的第一枪肯定会打向你,却怎么没料到我也能猜透你的想法呢?”
关彤愣愣地出声:“空、空的?”
季青舟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即将那把没用的枪就地一丢:“林沉,要玩就玩得真一点,贪生怕死的有意思吗?你为什么无法成为我?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林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了起来,季青舟却更是挑衅似的向前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来:“怎么样?敢给我吗?”
没人注意到她此刻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
可关彤却注意到了她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
由于向前走了几步,季青舟与关彤的距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此刻的季青舟正好站在了偏离关彤身侧一点的位置,如果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就不会被林沉发现。
关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那只手飞快地做出了一个躲闪的姿势。
这一刻,关彤立刻做出了判断,如果林沉真的忍受不了季青舟的质问,决定赌一把交出枪的时候,她找准时机带着陈冰躲下?
此刻在隔壁房间高度警惕的唐殊在听到季青舟询问“敢不敢”的时候,果断给出命令:“狙击手准备!一旦目标出现在视野,立刻击毙!”
他们没人会拿一屋子人的性命做赌注,所谓的挑衅,不过也就是一个暗号罢了。
季青舟对林沉太了解,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丧心病狂与其变态同化的倾向,他就会再次头脑发热地堵上一切。
果然,林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季青舟的神色,已经准备递出手中的枪。
关彤眼睛都不敢眨,只觉得这种紧张几乎要将她逼到窒息的时候,隔壁忽然传出了一阵什么重物落地,并伴随着“哎哟”的响动。
唐殊目瞪口呆地看着被自己忽略了几分钟不到,就试图站起来,可因跪了太长时间手脚发麻又重重跌回去的陈母,心里连骂娘的时间都没有,一把按住她的脑袋伏下身去!
同一时刻,隔壁的林沉几乎反应了0.5秒都不到,立刻沉下脸来对着那个红“×”的位置开了一枪!
陈母被枪声惊得连声尖叫,忽然觉得有什么热乎乎的、带着腥气的东西流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哆哆嗦嗦地抬眼一看,唐殊的右肩处竟然中枪了!
耳机中传来唐殊压抑着的、极低的痛苦喘息,那一瞬间,季青舟甚至觉得那颗子弹是打在自己身上的。
身边的人和事物都消失了,季青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唐殊……唐殊?唐殊?”
关彤错愕地看着被打穿了一个洞的薄墙:“对面中枪的人……是唐儿?”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外面驶来,缓缓停在了酒店的门前。
杨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看这车激动得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救星来了。
车门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位瘦高的女孩子,穿着简单却很有质感的黑色风衣,衬得整个人纤细修长,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却格外煞风景。
杨拓想也不想就开口:“你好,我是……”
女孩没等他说完话就动作温柔地撩起了挡在脸两侧的碎发,淡淡地笑了下:“您好,季教授找我来的,叫我林麦就好。”
杨拓呆住了。
女孩的五官轮廓十分秀美,甚至可以说得上出色,可她的整张面孔——甚至一直延伸到脖颈,都是大片大片骇人的伤疤。
“你好……林麦。”杨拓心中一阵绞痛,生出了惋惜,这么好看的一个女孩。
林麦却早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杨拓立刻沉下心来,刚准备询问状况,就听到潘非喘着粗气的声音传来:“唐队中枪了!”
杨拓暴跳如雷地骂了个脏字,看向林麦:“林沉挟持人质,我们需要你把他引到狙击手瞄准范围内。”
林麦想了下,忽然笑着问:“能给我找个扩音喇叭吗?就那种收废品挂在车上满大街溜达的那种……”
杨拓蒙了:“喇、喇叭?”
林麦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他听到我的声音,哪怕一声哥,他怕是都要疯掉。”
杨拓点头,从车里拿出喊话的喇叭。
酒店房间里,唐殊脸贴着地面,咬着牙趴在地上,他能感觉到顺着肩膀的伤处流出的血染了小半边的脸颊,虽然很疼,但不是致命伤。
耳机那边似传来了季青舟的声音,唐殊撑起力气,回了句“没事”。
还是暴露了,他想,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唐殊一咬牙,凭意志力站了起来,无视掉陈冰母亲惊恐的目光,扶着墙壁开始思考。
正在这时,耳机里出现了杨拓的声音。
“狙击手注意,所有人注意,林麦已经到达酒店楼下,一旦林沉的注意力被吸引,若有机会,当场击毙!”
唐殊长出了一口气,强忍着痛走出屋子,像是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着耳机那边的季青舟轻声道:“青舟,听我说,一会儿林麦的声音响起来,你要配合我带着关彤和陈冰先跑出去。”
季青舟听见了,但吃了刚刚的教训,她不能继续暴露自己还戴着监听器的事实,所幸林沉以为唐殊的出现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没怀疑到季青舟身上。
可不知为何,听着唐殊的语气,季青舟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配合?到底怎么配合?
唐殊强迫自己忽略身体上的疼痛,贴着走廊的墙,拐了弯直接来到了旁边的1106A,根本不用敲门,一拧就开。
林沉正冷冰冰地用枪指着站在窗口的关彤,看见唐殊,一笑:“唐队,你可算出现了啊?”
唐殊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他对林沉的恨意,像是不再如曾经那么激烈了。
唐苒的死,福利院孩子的悲剧,他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地闯进他们的生活,将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林沉是他长久以来无法入眠的诱因,也是他仇恨与愤怒的来源,可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屋的狼藉,看着季青舟发红的眼眶,他觉得没必要再去恨了。
今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
季青舟愣是把嘴唇咬出了一道口子,她看着唐殊被鲜血染了大片的警服,脚步几乎是无意识地想要向他迈出,却被一个无声的眼神制止。
——不是说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了吗?
唐殊转目望向林沉:“你今天是把自己的所有都赌在这里了吗?”
林沉诡异地一笑:“当然,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语气骤变,望向季青舟,“季青舟!游戏还没结束!我给你最后十秒,你挑一个人出来我帮你杀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
他话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喊得格外用力,甜甜的,带着一丝狡黠。
“哥,我是林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短短一秒内,林沉的表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起来。
与此同时,季青舟飞快地向关彤使了个眼色,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她瞬间接收到了信号一把掳过身边看傻眼了的陈冰,疯了似的朝着门的方向跑去!
林沉瞬间察觉过来,却也不敌身后唐殊扑来的速度!
他被狠狠地撞到了窗边,下意识扣下扳机,一枪打飞到了天花板上!
“砰——”
吊顶的水晶灯被一枪打得炸开,陈冰吓得抱头鼠窜,好在关彤一把按住了他,可不经意转身的一瞬间,却发现抱着林沉压在窗前的人竟然是满身带血的唐殊,而季青舟愣了半秒,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唐殊跑去!
看着季青舟果断决绝的背影,关彤一咬唇,也做出了个决定。
她推了陈冰一把,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嘱咐:“赶紧跑!头也不回,带着你妈一起跑!”
陈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关彤也一转身,浑身肌肉都做好了准备似的紧绷了起来,三两步就超过了季青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推到了旁边!
季青舟被推得蒙了:“关彤?”
唐殊死死按住挣扎着的林沉,也不顾伤口进一步撕裂的疼痛,对着耳机下出了命令:“狙击手,开枪。”
挣扎之间,林沉的手枪竟从窗口跌落,他恼怒到了极限,竟又反手从衣服中抽出了一把刀,向身后的唐殊刺去!
唐殊不躲也不闪,冷冷地看着那道寒光落下——他知道,箭在弦上,他强迫林沉露出的身体部分已经足够,狙击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就在这时,关彤竟也扑了上来,生生替唐殊挡下了那一刀!
由于身高关系,刀子狠狠地插在了她的左腰处,林沉却也不管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又丧心病狂地连捅了三四刀——
在扑上去的那一瞬间,关彤就精准无误地踩上了唐殊的脚,随后一勾膝将他踢了老远,自己则海藻似的紧紧缠在林沉的背后,只觉得被那几刀捅得头皮发麻。
唐殊几乎要把嗓子吼破:“关彤!”
关彤从口鼻里喷出一大口血沫,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靠着仅剩不多的意识困住林沉,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了。
微不可闻的枪声响起,在她坚持到最后的那一刻,一颗子弹贯穿了林沉的脑袋。
关彤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知觉前,半玩笑半心酸地想着:如果老娘这次要是能活,绝对不浪费感情,在男人身上悲春伤秋了。
林沉没了呼吸,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待命许久的潘非等人带着救护人员涌了进来,把关彤和唐殊都抬了出去,季青舟仍然顶着一张惨白的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唐殊的身边。
唐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却还是撑着笑,抬手抹掉季青舟脸上的泪痕:“你刚刚……干吗呢?不是说把自己都交给我了吗,怎么还那么冲动?”
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还有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季青舟的眼睛却死死定在唐殊身上,她一张口险些暴露了哭腔,她垂头冷静了一秒,才一字一句地重新开口说道:“我也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唐儿,我会保护你的。”
酒店门前,车灯红蓝相交地闪烁着,向来不对付的陈冰母子经历这场磨难后,坐在酒店的台阶上相拥而泣。
杨拓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们母子这难得的温情时刻,便转而向林麦道谢。
“你……真是林沉的妹妹啊?”杨拓到现在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林麦又笑了笑,这时的她倒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柔软味道,可她说出的话,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麦说:“我是他的心魔。”
就这样,在外逃亡了一年零四个月的罪犯林沉,终于为自己一系列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以杨拓为首的H市分局刑侦队连轴转了好几天,四处奔走,终于也将一系列依附林沉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凌晨两点,杨拓审完了最后一个嫌疑人,发现徐小夏和潘非已经脑袋对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累得不行,摸出一根烟走到外面点上,看着头顶一轮孤月映着自己这一张英俊的单身狗面孔,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结束了,他想,怪累的,要不我也找个女朋友得了?
唐殊觉得自己近几年可能是头触太岁,小伤不断,大伤连连,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思忖着是不是以后该多穿几件防弹衣。
受伤后吃的东西有些清汤寡水,杨拓这个浑蛋却整天端着大鱼大肉跑到唐殊的病房大快朵颐,不是说今天的红烧不够肥,就是说昨天的清蒸鱼不够鲜。
不过老天还是长眼睛的,这货没过一个星期就得了肠胃炎,捂着肚子也被抬进了医院。
唐殊出院的那一天,局里该来的人都来齐了,徐小夏激动得热泪盈眶,捧着一束康乃馨上前致辞:“欢迎我们唐队重新回归大家庭,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们永远都是同一个团体,相亲相爱,和谐互助……”
唐殊听得耳根子发麻,连忙使了个眼色,潘非心领神会,捂着徐小夏的嘴巴愣是把人给拖走了,世界才彻底清净下来。
伤得比较重,却也能勉强被轮椅推着出来的关彤有点眼红地看着那束花:“怎么没我的份儿啊?我是不够惨烈,还是不够悲壮?”
徐小夏一向对关彤有点怵,听到她这样问,脑子一时犯愁:“那、我……我给您弄面锦旗?”
众人哄堂大笑。
唐殊把花接过来在她眼前十分嘚瑟地晃了晃:“不就一束花吗?你是多没出息啊?看在咱俩二十几年的交情上,我这个送你了,好好珍惜吧,啊?”
目前身子还不能有大动作的关彤舔了舔嘴角,愣是把想抬腿踹人的冲动给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刻的白眼。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医院门前停着唐队的专车,专车上也是唐队的专属司机,清正廉洁一穷二白的唐队行李没几件,直接丢到了后座,自己则大大咧咧坐到了副驾,双手一摊,残废似的:“麻烦帮我系下安全带。”
季青舟撑着方向盘瞟他一眼:“我能和你在这儿耗到晚上。”
唐殊立刻就了,他知道这老大能说到做到,他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还是忍不住抱怨:“现在病号待遇都这么差?唉,真是不如从前,想起我受伤的那天,某人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让人心疼,据说还在我床边守了好几夜……”
他话没说完,季青舟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巴掌伺候,他却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一下。
“知道在我这袭警要被关多少年吗?”唐殊挑眉,刻意摆出一副威严的神色。
季青舟斜眼看他:“多少?”
唐殊胡乱掰了会儿手指头:“四舍五入一辈子吧。”
“我知道了。”季青舟抽回手,启动了车子,“今晚回到工作室先把脸洗干净,多挨几个嘴巴,下辈子和下下辈子也都劳烦您看着我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了。”
唐殊龇牙咧嘴地回答:“没问题。”
季青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明多了点柔软的味道。
唐殊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也有点担忧: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面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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