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明天一起吃饭吧,叫上长东哥。”
“好。”对面防盗门“嘎吱”一声打开后,徐长春又开口,“以后别让她老那么欺负你,或者离她远点,毕竟她疯起来连她自己都怕。实在不行,你就给我打电话。”
温想可怜巴巴地说:“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啊,你人又不在起州。”
“我可以让……”
“整个起钢家属院里,除了你,还有谁是不听她话的吗?算了,我都习惯了。”
去你的“习惯了”!江浮把整个碗朝茶几上一甩,直接发火了,连个过渡都没有。
但当冰凉的门把手被她握在掌心,只需要扭一下,就能开门出去,站在那两人面前跟他们对质时,她咽了一口气,手松开了。
有什么意义呢?
在徐长春的心里,她已经是那么个存在了,解释他未必会信不说,很有可能还会给她贴上敢做不敢当的标签,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才是真的习惯了。
之后梁世安打来电话说这几天都不回来,要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锁好,记得按时吃饭,放学早点回家。
江浮每逢她停顿就回答一个“嗯”,甚至到了最后都没问她在外面干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超乎她的想象。在某些方面,家嫆和梁世安其实都是一样的,比如一把年纪了都不服老,还在可劲折腾。
只不过梁世安折腾的境界相对来说要高一点,有文化一点,而家嫆完全是把更年期当青春期在过,跟个不知事的孩子一样。
想到家嫆,江浮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也是,不缺钱的时候,家嫆一般是不会打扰她的。
江浮放下手机,把茶几上的蛋炒饭塞进冰箱里,关冰箱门的时候,瞟见了冰箱侧边一张泛黄的便利贴。
上面的内容已经有些不完整了,但笔画还留着个大概的模样,右下角写了个日期,是十年前的春天。
她回忆了一下,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江河,就是在前海的台球馆。
江河年轻时是起州的民间球王,真正的打遍起州无敌手。
江浮还没有台球桌高的时候,他就让她开始摸球杆了,在球桌下面垫两张凳子,跟他一对一。江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故意把球放在袋口,让她赢。
那天也是那样,台球馆还不在负一楼,硕大的落地窗外春风穿林,日光倾城,台呢上泛着温暖的光,江河从后面抱着她,下巴磕在她小小的脑袋上,耐心地教她运杆。
后来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就没回来了。
江浮坐在台球桌上等他,看着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人,风来风走间,突然就忘了江河的脸是长什么样了。
她慌乱、着急,却无能为力。
天色渐浓,春风中开始有些凉意,当年的台球馆老板不是周木,他走过去对着六七岁的江浮叹了口气,然后关掉了球馆的灯,把她背回去交给了梁世安。
从那以后,江浮就再也没有见过江河,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而她的生命里关于江河的痕迹,也随着时光飞逝,一点一点地被抹去,就算没有抹去的也会变淡。
就像这张泛黄的便利贴。
想到这里,她走过去伸手将便利贴从冰箱上撕下来,用保鲜膜裹了一层后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层。
毛尖提来一大袋零食敲门的时候,江浮正窝在沙发里看唐意风给她的笔记。
没听到人来给他开门,他就自己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电视开着,并没有人看,江浮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这是常态,她说这样可以稍微给家里增加点人气。
“工哥。”毛尖进门喊了她一声。
江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没搭理他。
知道自己惹江浮不高兴了,毛尖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把零食全都倒在茶几上献宝一般的语气:“我爸上次给我寄的,全是进口零食,都给你。”
江浮把笔记翻了一页,头都没抬:“你找错人进错门了吧,温想住对面呢!”
毛尖可怜巴巴地说:“我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别生气了,你一生气我就想哭,要不我现在就给你哭一个?”
“你当你三岁啊?”
江浮终于拿正眼看他了,他一高兴,挑了个最贵的递给她:“我妈回来了。”
正好晚上没吃饱,江浮也没客气,撕了包装就开始吃:“她是你妈,回来看你不正常?”
“不是,她是坐包纱厂王大伟的车回来的,在楼下停了好久才下车,我都看到了,她还不承认。”毛尖跟着撕开一包零食跟着吃了起来,“上次咱们剪错了电,好不甘心啊。”
说到剪电线,江浮想起了那天后来的事,脸上带着点骄傲的神情说:“后来我去偷了一次他家的电。不过,你今天或许看错了吧,”撒了个谎,“我偷电那天确认了,我们看到的那双鞋其实不是你妈的。”
“真的?你去偷电怎么不叫上我?”
江浮哼哼一笑:“我跟我家长一起去的。”
“和梁奶奶还是家姐一起的?不能吧?”毛尖没想明白那件事怎么还惊动了江浮的家长。
江浮把他的零食又给他装了起来还给他:“你别问了,这事儿就这样吧。早点回去睡觉,你怎么还戴上眼镜了?”
“嗯,最近视力下降得有点严重,零食给你留着吧,我胃口不好,我妈让我少吃。”
江浮没再推辞:“你妈还挺关心你。”
毛尖起身准备回家:“那肯定啊,谁妈不关心自己的孩……”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毛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江浮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抬手撸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们当老大的,谁还没个故事了?”
大概是知道这个话题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毛尖及时打住,走到门口,忽然又扭头,不解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跟表哥是不是在谈恋爱?”
江浮正吃着东西,被他问得狠狠呛了一嗓子:“疯了吗你?”
“没啊,我刚上来时,表哥和长春哥在楼下约球来着,但那气氛我瞅着不像是要去打球,倒像是去打架啊。”
江浮有点蒙:“打架?表哥才不是那种人呢,你没听错吧?而且,就算约架,和我有什么关系?”
毛尖分析说:“我拿十年的零食跟你保证绝对没听错。因为这是在长春哥跟他说,你欺软怕硬,疯起来乱咬人,让他离你远点之后,表哥才跟他约的……”毛尖怕自己说错话了,江浮会一遥控器扔过来打得他灰飞烟灭,于是声音越来越小,“不是那种关系,他干吗替你出头,他跟长春哥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是往日,文盲。”江浮纠正。
此时窗外月上树梢,钢厂旧址上竖着高大斑驳的烟囱,粗犷的影子一倾而下挡住了烟囱另一面的阑珊灯火。
距离起钢家属院三百米不到的向塘中学篮球场。
高大的水杉立在夜色中,笔直向上,犹如钢铁战士,风吹过来,枯黄细碎的叶子纷纷扬落,最后堆积在操场边。
几个家住在附近的老师占了一个球场,正吆喝着要同伴传球。
相对于那边喧闹激烈的对抗,靠近单双杠这边的球场的两个人就显得要斯文多了。
两人全程几乎零语言交流,徐长春身高不占优势,球总是能在他脱手之后辗转落入唐意风手中。
就算好不容易突破了唐意风的防线来到篮下,也能被对方跳起来打飞出去。
一开始还能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输人不输阵原则,始终面带微笑的徐长春,在经历了将近一个小时无进球的残酷碾压之后,心态开始崩了。
随着体力逐渐透支,他开始改变策略,反攻为守。
徐长春篮球其实打得还算不错,但唐意风速度更快,反应更灵活,爆发力非常强,最重要的是体力好得吓人,是个少见的对手。
看着他从中线带球往篮下跑,徐长春加速朝他冲过去,然后死死地缠住他,不给他任何过球的机会。唐意风要是敢硬闯,徐长春就决定躺地上让他被犯规。
似乎是看透了徐长春的策略,唐意风勾了勾唇,突然停下,轻轻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把球举过头顶往斜上方使劲抛出去。
徐长春见机会来了,放过唐意风,转身去追球。
没跑两下,他身边忽然刮过一阵风,根本没给他看清的机会,唐意风已经闪到了他前面,速度快得胜过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人。
在球即将飞出边线的前几秒,唐意风猛地起跳,将球接住,接着转身,在徐长春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间里,三步上篮,“哐”的一声,球进得非常漂亮,几乎是一气呵成。
徐长春咬了咬牙,累到了极限,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没喘几下,就顺势往地上一倒,双手捂住脸,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被人惨无人道地按在地上摩擦了啊!
风贴着地面吹过来,将水杉树叶留下粘在他脸上,呼吸恢复平静之后,他听到唐意风还在带球上篮的声音。
唐意风跟徐长春约了这场比赛,却从始至终把对方排除在外,让徐长春耗尽全部精力却始终一球未进,而他,从头到尾没跟徐长春说过一句话。
仿佛沉默是最好的不屑。
“喂,”徐长春有些不甘心地丧气,“你什么意思啊?”
唐意风停下来,篮球在地上弹跳几下,然后沿着边线滚到了另一头的篮球架下面。
“你说呢?”唐意风走过来,居高临下。
“刚认识就给我下马威?”徐长春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惨白的脸上一双眼发着寒冷的光,挂上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笑,“打个球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唐意风挑明了态度:“你觉得我只是为了跟你打场球?”
“怎么,我那么说江浮,让你不痛快了?”
“是,不痛快了。”唐意风不否认。
徐长春来劲了,直接嘲笑起来:“想让我下不来台,你觉得光靠一场球就够了?”
“那,再来一场?”
徐长春突然收住了笑,威胁:“当我们起钢没人?”
唐意风偏头一笑,不受影响:“人你尽管去叫,怕了算我。”
徐长春从地上坐起来:“至于吗,你是她什么人啊?”
唐意风不假思索地回:“至不至于我说了算,是她什么人你管不着。”
“我好心好意,你当成驴肝肺?再说了,我跟你之间要是真怎么样了,她江浮绝对还是站我这边的,你信不信?”
“我信。”
“信,你还替她出头,你图什么?”
唐意风:“不图什么,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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