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挨了几下,没什么事,小小姐姐已经给我上好药了。”
“你把南英俊打进医院了?”
“嗯。”
“怎么没把她打进火葬场呢!”
陆笙被他逗笑了。她笑着看他,一个多月不见,总感觉他瘦了一些,皮肤变白了,眼睛还是那样黑亮有神,一看就是聪明人。午间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照出了他下巴上的几根胡楂儿,那是独属于科研工作者的颓废。
陆笙说道:“我还以为你也要说我太冲动呢。”
徐知遥摇了摇头:“我了解你。如果不是被欺负狠了,你是不会动手的。所以我觉得你怎么打她都不过分。”
被人理解的感觉真好呀!陆笙感动地点了点头。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打架,如果可以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来解决问题的话,她当然也不愿意动手,可谁让她遇到的是个神经病呢!
陆笙说:“其实我觉得南歌这个人外强中干、欺软怕硬,我要是让着她,她会得寸进尺地欺负我。我要是狠狠打她一次,把她打怕了,她以后就不敢惹我了。”
“嗯,一仗打出十年和平。”
陆笙哈哈一笑:“总结得很到位。”
徐知遥叹了口气:“我要是在,你肯定不会受这样的欺负。”
“哦,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徐知遥,恭喜你选进国家队。打网球还没进国家队呢,考数学倒是先进了。”
徐知遥笑了一下:“有什么好恭喜的,就是做题、比赛,还不如打球来得刺激呢。”
说到打球,陆笙又有一点儿小惆怅了。她托着下巴,说道:“唉,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跟谁组双打都别扭,配合不来。”
徐知遥乐了:“你可别这样说啊。”
“怎么了?”
他低头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万一我舍不得走了呢。”
陆笙和徐知遥坐了一会儿,徐知遥给她讲了几个笑话,把她逗得心情放松了些。徐知遥始终觉得,陆笙就算被省队开除,也不算什么坏事。
因为南风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徐知遥心里又欣慰又心酸。年少的他,在最一无所有的年纪有了心上人,可是除了一片拳拳心意,他什么都没有。不能呵护她,不能守护她,甚至连陪伴都不再有了。
想变得强大,有力量守候自己心爱的人。可对方连一个憧憬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还未往前踏一步,身后的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徐知遥有很多话想对陆笙说,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陆笙坐在他身边憧憬未来,她自己成为国内一流选手,而徐知遥一路读到博士,成为前途光明的青年科学家,什么什么的。
徐知遥有些好笑:“你现在胆子小了啊,以前不一直想打大满贯吗,怎么现在只敢说说‘一流选手’了?还是国内的?你怎么不说环渤海湾地区的一流选手?”
陆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想太多了,大满贯哪里是那么好打的呢,乔晚晚到了大满贯都只有被虐的份儿。我现在只想先把目标定低一些,不然又高又远的,像天边的星星,看得见摸不着,就没动力了。”
徐知遥点了点头:“师妹真的成熟了啊。”他却是不想告诉她,他对成为青年才俊的科学家没什么兴趣。如果可以,他宁愿和她并肩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受万众瞩目,又热血又浪漫,那才不枉费青春一场。
可是他太了解自己了。运动员这条路,可以适合很多人,但绝不适合他徐知遥。
人的生命轨迹大部分时候是被限定住的,上帝只会给你一两样美好的东西,他老人家给你什么,你乖乖接住就好,不要叽叽歪歪。
陆笙坐在树下,远远地看到许萌萌朝他们走过来,一看到徐知遥,她眼睛一亮:“徐知遥,真的是你呀?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要去外国比赛数学了,是真的吗?”
“嗯。”徐知遥点了下头,他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炫耀的,“你怎么不训练跑过来,教练不骂你吗?”
“是教练让我过来的。”许萌萌这才想起正事,“陆笙,李教练让你过去呢!”
李卫国找陆笙,八成是为打架的事。陆笙只是想不到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她,难道处理结果下来了?
不应该啊,处理结果要等南歌的伤情鉴定出来呢,南歌她“身负重伤”那么容易鉴定出来?
陆笙一头雾水地去找李卫国了,徐知遥有点儿无聊,就去医务室找丁小小了。
丁小小刚去门卫那里拿了个快递回来,正好在医务室门口碰到徐知遥。
丁小小有点儿诧异:“你怎么来了?”说完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是因为笙笙吧?宋天然跟你说的?那个大嘴巴!”
徐知遥没回答,他见她手里拿着个扁扁的四方形的纸盒子,问道:“什么东西?”
“项圈。”
徐知遥嘲笑她:“你怎么管项链叫项圈啊?项圈是给狗戴的。”
丁小小翻了个白眼:“这就是给狗戴的。”
徐知遥突然想起来,他某个宿醉后混乱的早上,好像确实有只卷毛狗出镜了。那只狗很小,和猫一般大,长得像个玩具。
他挠了挠头,问丁小小:“你怎么想起来养狗了?”
“我觉得吧,人活着,得有点儿精神寄托。”
“养狗算什么精神寄托啊……”
丁小:“你不懂,我们家马力特别可爱。”
“你等会儿,你们家……谁?”
“马力。”
徐知遥挑眉看着她:“我说大姐,你这狗的名字出处不会是‘路遥知马力’这句诗吧?”
丁小小嘿嘿一笑:“你也知道这句诗呀?”
轮到徐知遥翻白眼了,他哼一声说:“我当然知道,这我名字的出处!”
“哦,你爸妈好有文化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可以从我的名字旁边抠俩字儿给狗,太欺负人了!”
“冷静,冷静,我本来想叫它‘见人’的,感觉有点儿侮辱它。”
“所以你就侮辱我了?呵呵,‘见人’不行,还有‘日久’嘛。”不过从下半句抠名字也没有多好吧?
丁小小看着外面的树影,一脸的忧伤:“坦白地讲,你说的这个名字真的更适合它……”
徐知遥:-_-#这么污的名字到底哪里适合一只卡哇伊的宠物了?
丁小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深入讨论,她问徐知遥:“你怎么不去找笙笙呢?”
“她被李教练叫走了。”
丁小小恍然大悟地拍脑袋:“啊,没想到南风来得这么快。”
“南教练怎么来了?”
“我给他打的电话。”
徐知遥有些郁闷:“可是师妹她不想让南教练知道这事。”
丁小小摇了摇手指:“你不懂。就算我不告诉南风,李卫国肯定也要告诉他,所以这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咱们不能干看着笙笙被欺负。”
4
这边陆笙被李卫国带到了会议室。在会议室里,她看到了省队的领队邓林屹,还有……南风。
陆笙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手足无措。
南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笙肿起来的半边脸,还有创可贴。他心头的火腾地就起来了,脸色阴沉如铅云。他扫了一眼邓林屹,冷冷地说:“我把孩子送到省队,不是为了看她怎么挨打的。”
邓林屹已经在省队待了十几年,南风曾经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没想到这会儿俩人换了一种关系对峙,听到南风这么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南风你说话讲点儿道理,你光看到陆笙挨打,怎么不想想她把别的孩子打成什么样?”
“嗯,我是没看到。那么邓领队,您看到了吗?”
“我……我暂时也没看到呢,连教练带南歌去医院了,具体要看她的伤情。”
“我明白了。”南风点了点头,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邓林屹。他目光太犀利,气场太强烈,把邓林屹看得心里有点儿毛毛的。
南风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南歌去医院就该被关切,我们家陆笙挨打了忍着没去医院,就活该被处分。您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邓林屹被问得哑口无言,李卫国连忙说:“南风,别瞎说,邓队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邓林屹好歹是个领导,在省队被捧着久了,很少遇到这种下不来台的情况。他有点儿恼火,质问南风:“你的意思是陆笙没做错?”
“不,您不要误会。”南风扭脸看了一眼陆笙,陆笙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看他。他再看到她脸上的伤,还是心疼得一塌糊涂。他转过头对邓林屹说,“以暴制暴是不对的,这点我们必须承认。为什么不对?因为有规则的制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省队同样有省队的规定。我尊重你们的规定,但也请你们自己尊重自己的规定。谁参与了暴力,谁就该受罚,谁首先动的手,谁就该受重罚。那么,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邓林屹看向李卫国,李卫国答道:“是南歌。”
南风又问:“队里有没有规定,打架受伤是可以免责的?”
“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南风换了个坐姿,一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个做派,让邓林屹产生了一种面对领导问话的错觉。
南风说:“怎么我听邓队的意思,南歌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了?是不是谁的哭声大谁就有糖吃?我们陆笙不声张就活该被处分?南歌受伤了,陆笙就没受伤?脸是她自己挠的?”
邓林屹脸上实在挂不住:“我什么时候说过南歌无辜!”
“不是就好,”南风突然一笑,“抱歉啊,我可能误会您了。”
邓林屹觉得他的笑容很欠打。
南风说:“虽然我小人之心了,但我还是希望提前打个预防针。我知道,哪一方闹的动静大,哪一方就有理,没理也变有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邓队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不爱闹,可谁要是敢给陆笙一点儿委屈,我保证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求别的,但求一个公平公正,邓队您能给吧?”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邓林屹可能会觉得是威胁,可南风不一样。运动员的圈子是错综复杂的,越是知名运动员,影响力越深远。南风虽然退圈了,他在圈子里的影响还存在,而且网管中心的王主任和他有半师之谊,最好是不要得罪。倒也不是说他邓林屹怕了南风,关键是,没必要啊!
更何况,不说运动员内部,光是南风的家世,也让人不愿轻易得罪。
而且,陆笙这个队员也是比较特别的。别的队员在省队,领导们可以说一句“省队培养你不容易”之类的话,陆笙她自己有赞助,她给省队带来的效益,远高于省队在她身上的付出,所以她腰板挺得直,省队没办法用“培育之恩”压她。因此她和队里的对话是平等的,不需要低声下气。
唉,小队员里现在比较出挑的就是陆笙和南歌了,没想到这俩人先掐起来了,谁走了都可惜啊。
邓林屹权衡一番,最终决定不和南风“计较”,给他一个面子。但还有一件事处理起来比较棘手——“南歌的家人要是找队里闹呢?”
南风眼皮都不抬一下:“让他们来找我。”
得嘞,有你大少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南风先带陆笙离开了,留下李卫国和邓林屹面面相觑。
邓林屹问李卫国:“你怎么看?”
李卫国叹了口气:“我说实话啊,南风这回是动真气了。”
邓林屹当然也知道。
南风是谁啊,队里的老功臣,虽然在省队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至少是给队里建过功立过业的,他今天要是跟邓林屹说几句软话,把老资历一抬,邓林屹有可能真的开除陆笙吗?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说话跟刀片子似的,句句往人脸上剐。
邓林屹可能不理解南风的做法,李卫国那是相当地理解。南风今天生这么大气,兴师动众地还说出“不会善罢甘休”的话,很不像他,但他这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为的是边上站着的人。
陆笙就算是做错了,他也要给她讨个说法。“求个公平公正”,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陆笙跟着南风走出去,走到外面,南风低头看她一眼。阳光照到他的脸,他的神色不像方才那么阴郁,像是被阳光暖到了。陆笙仰头看他,看到他的眉头微微锁起一个弧度。他还是有些不高兴吧?
南风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受伤的脸,因为怕她不舒服,不敢用力,羽毛一样轻柔。他问道:“还疼吗?”
陆笙摇了摇头,反问:“你还生气吗?”
“还有点儿生气呢,怎么办?”
陆笙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她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楼上邓林屹刚推开窗户,就看到楼下这一幕。他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地对李卫国说:“你快来看,原来他们俩是这种关系,我说呢!”
李卫国也挺奇怪:“邓队,你不会才知道吧?”
“咳!”邓林屹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的无知。
南风被陆笙亲了一下,果然愉悦:“真的不生气了。”
他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这次之后就离开省队吧,我给你请专业的团队。”
“啊?”陆笙很不理解,“你刚才那样据理力争,不就是为了避免我被开除吗?”
“是也不是。”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我离开?刚才不是白忙啦?”
“你可以开除别人,别人不能开除你。”
陆笙听到这话,心中一暖,但是她摇头说道:“我不走,反正暂时不想走。”
“为什么?”
“至少要打出点儿名堂来,也不算白来一回。”
南风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道:“好。”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陆笙没有说。她被南风送来,在这里,她就代表南风的脸面。她要给他争气,还没成为省队的小明星呢,怎么能因为打场架就悄无声息地退场?
陆笙身上有伤,南风不想她继续训练。他干脆也把她带去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还让医生同样出了个伤情鉴定。
看到陆笙没什么大碍,南风算彻底放了心,他对陆笙说:“你放心,南歌应该也不会有事。”她若是真的出了事,家里肯定早就翻天了。
“嗯。”陆笙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两人无事可做,就去电影院看电影。身为男女朋友,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哪怕是看电影这种小事,也显得弥足珍贵。
陆笙站在电影院大厅选片时,她试探着问他:“如果你给我请专业团队,那么你会来吗?”
南风知道她的意思,他却不能给出令她高兴的回答。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答道:“我来不来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她低着头,小声说。
“陆笙……”
陆笙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她点着头说:“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是我太贪心了。”
南风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她柔软的手心。他看着她,目光温柔:“陆笙,人应该做自己能做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
这个话题让陆笙有点儿惆怅。她指了指滚屏播放的电影列表,问:“你想看哪个?”
“你说。”
陆笙就选了个看起来像是爱情片的电影,名字叫《初恋这件小事》。
南风低头轻轻牵着嘴角,心想,初恋可不算小事。
他给陆笙买了小份的爆米花,还有冻酸奶。陆笙拿到冻酸奶时先挖了一小勺送到他面前,他吃完之后,陆笙舔了一下小勺。
南风的心尖儿因为她这样一个小动作轻轻抖了一下。
看电影时俩人坐在最后一排,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人不多,最后一排只有他们俩。
陆笙固执地扣着南风的手,她一只手无法完成吃冻酸奶的过程,南风只好帮她托着酸奶杯,像个大内总管一样伺候着,她想吃的时候就挖一下。
电影前半部分都演了什么,南风看得断断续续,注意力总是被身旁的人吸引。而且她的手也不安分,握他的手握累了,松动一下,又不愿离开,就把手指伸到他手心画圈圈玩。一下一下的,圈圈像是画在他的心口上。
电影到结尾,男女主角重逢,陆笙很感动。她偏头看南风,南风像是有感应一般,立刻也偏头看她。
陆笙:“南教练,你是我的初恋。”
南风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没等到想要的答案,陆笙只好鼓起勇气逼问:“我是你的初恋吗?”
依旧没有回答,他突然低头吻住了她。
陆笙吓了一跳,这里是电影院,他胆子好大!她想推开他,抬起来的手却被他抓住,包裹在掌心里。她就这样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心脏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疯狂地跳跃,又甜蜜又激动又紧张,不知道哪一种情绪占了上风。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最后南风伸出舌尖儿轻轻扫了一下她的嘴唇,结束了这个吻。他刚一坐回去,现场的灯就亮了,时机拿捏得十分到位。
陆笙还沉在那一瞬间温热湿润的触感里回不过神来,她摸着发热的脸庞,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此刻正襟危坐,那个表情,特别特别的道貌岸然。
观影的人都站起来退场,没有人注意最后一排的他们。
南风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走了,发什么呆。”
竟然还问!
陆笙起身,脸上热意未褪,被他牵着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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